小炮弹沿着江水向下漂流,他时浮时沉,他放平手脚尽量悬浮,但江水的寒冷刺骨把他包裹的全身麻木。这时他发生了幻觉仿佛自己正在夏季老家湘潭龙井潭水中玩耍:周边的玩伴嘻嘻哈哈的戏水,他从瀑布中的一个大岩石跳下,水花四溅;他像条蛇钻出,抹了一下脚全身放松浮在水面,不远处母亲叫他,她背上背了个竹筐叫道:“伢子赶紧回来吃饭了。”他看着母亲向他招手。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后,他发觉自己仍飘在黄泥水色的江面上,并不是家乡清澈见底龙潭。他很绝望,雨水打在他身上,他似乎有些知觉,他知道再往下漂便是上海方向。他一挺把身子翻过来游着,岸边尽是光滑的山岩,此时他并没有流经城市,他拼命划动,江水很急,没有办法靠近岸边,只能顺流而下。这时,他见岩边有人正推船下江,便拼尽全力吼着:

“救命…”

岸上的人看向这边,只见有人在水里扑腾,一位老者马上同旁边的人说道:

“水里有人。”

“老松别去,这三天两头上面都有浮尸下来。”

“还活着的。”

老松把船推下江,马上上船对岸上的人喊道:

“豆三上不上来。”

豆三也上了。俩人朝小炮弹划去,船流的快,小炮弹也冲刷的快,老松把竹竿朝他打去,没打着,小炮弹也没捞着,豆三叫道:

“别往下去了。”

“再试试。”

老松再次打出去,这次小炮弹抓到了。船上两人扯着,小炮弹近船翻了上来,上船后,老松两人一看马上问道:

“当兵的,你南京逃出来的吧。”

“唉,谢谢两位大哥。”

小炮弹平躺大口喘气,上了船他觉得更冷了不停的打颤:

“回吧,别出船了,今天过岸也捞不着几个钱。”老松道。

他们划掌撑竿向岸边靠近。小炮弹闭着眼,他感觉船在移动,漂了一夜一天,终于得救了。他终于从南京地狱逃了出来:想起老蔡护着他,他泪水涌动,他的命是老蔡给的,也是江岸上救他的小伙给的;那会当大力和老魏在抬起他时,他根本不敢睁眼,全身颤抖着,这会再回想起来,他至今仍不知道救他的恩人样子。他才十六岁,这场战争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力感到现在的每天生活对他的冲击性很大,他恨这个城市,曾经的他活多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八岁没有了父母,他是上海浦东教堂养大的孩子,上海沦陷他跑南京,国都沦陷他往哪跑?整个中国日本人的铁蹄无处不在,他恨战争,战争让越贫弱的人连吃都找不到一口,逃亡逃亡,穷苦人连活的权利也无法选择只能认命;强者变成禽兽,这是肉食横行的时代,真的,他真见过日本人吃人肉,而且烤的,人肉的膻腥味让他作呕!看着日军互相抢夺,他的心像是被鞭打了一样无比疼痛!他悄悄的离开了那,可这一幕从此他是想忘也忘不了。小炮弹逃走第二天,他便也生出了逃跑的愿望,他一定得走,他得当兵去,他得活出人样,哪怕最后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中午,他回到了教会学校,约翰来了,他正与汤姆说着话,女学生围着他们,约翰正说得眉色飞舞,突然见满身污泥的大力,他笑道:

“今天不开工。”

“不干了!”

“不干了?日本人能放过你?”

“我不舒服讨了个假回来的,有吃的吗?”

汤姆去给他拿面包,一位圆脸的女学生为他捧来了茶缸,大力看着约翰道: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乱跑,刚才你在说谁?”

约翰过来道:

“我跟神父刚从安全区过去,听说日本人正在安全区捉混进去的中国军人。”

“是吗?”大力神情冷漠。

“可不是拉走了好多人,而且金陵大学也拉走了两千多名妇女。”

大力看向圆脸女孩道:

“莫斯,你们还跑出来干什么?赶紧回阁楼去。”

“大力哥,日本人打你们吗。”

“你说呢?”

“让我看看。”

莫斯上来撸他衣袖:

“别看。”

他躲开莫斯,看向仍拉着约翰说话的女学生们:这七八个学生统一是齐耳短发,身材有高有矮,胖瘦均匀,莫斯是属于微胖型的。大力叫道:

“刘君香,你还不带他们上去。”

一位长脸,高瘦女学生看向他,她推着在场学生们道:

“快走,统统回去。”

“唉,君香,你爸还来接你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日本人都进来了,我爹敢来?快走。”

她推着女学生们向门口走去,莫斯看了眼大力匆忙跟上。约翰过来坐到大力旁道:

“我们那躲的妇人全被拉走了,不知拉那?神父去打听了两三次没有下文!”

“这边西城有两个日本人安置点,一个化钢厂,二个隆兴百货楼,部份妇女都拉那啦。”

“真的,我得跟神父说去。”

“没用的!”

大力拉住他,他盯着约翰突然道:

“我打算走啦!”

“去哪?”

“离开南京。”

“你疯了——日本人把南京出要口都封锁了,你怎么走?”

“会有办法的,要不直接投江算了!”

“投江?你疯了!这是几月份,大哥这是一月,江水多寒'!”汤姆也过来道。

“在这实在没有意思,天天看死人,看日本人枪杀中国军人我会疯的!”

约翰伸出单手搂住他,汤姆道:

“你们每组都有数的,少了一个岂不害死同组人!”

大力不语,他把剩下面包塞进嘴里站起道:

“我去睡啦。”

他走出厨房过了通道,进了右侧的音乐室,他的被铺放在教室钢琴底下,他抽出来在教台铺好躺下便睡。教会学校是间女子学校,原来学生有一百五十名,南京大乱后,大部份的都让家长接回家,现在剩下的二十多名女学生是来不及走的。教会学校与大力从小生长的教堂神父是一个系统的,汤姆,约翰都是发小,他们顺从了基督教,偏偏他却是教堂中这么多孩子中一个寸头,谁也管不了他,连修女看着他也只会傻笑。

他倒下便睡着了,他已经快一周没有这么正经的睡了。他睡得那么香甜,仿佛这十多天的经历已然是一场恶梦。约翰随神父出门,修女过来开门,约翰上了汽车刚出铁门。老魏便气喘吁吁的跑来,修女认得他,闪开让他进来后,急忙把门上了锁,她追赶老魏,老魏道:

“你们这还有多少女学生。”

“二十个。”

“坏了!”

“为啥坏了。”

“进去再说。”

俩人进去,从经堂绕到课室,老魏才停下道:

“日本人要开庆祝大会需要表演的女学生,江明光把你们学校报上去了!”

“这死汉奸,他那会在警察队时,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我去跟神父说。”

“你们赶紧准备,我走了。”

“我送你。”

俩人出去,突然老魏回头道:

“大力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

“他回了赶紧让他走,他冲动爱惹事!”

“好。”

修女送走了老魏,匆匆找神父去:

“什么,要女学生?没有,爱妮你带上所有的修女也上阁楼吧,女人在这不安全——这几天都别下楼,也不许她们吵闹,说没女学生日本人不会信的,肯定得搜查。”

“好。”

“去吧。”

出来后爱妮才想起大力,她跑到音乐室找他,果然在那,她拉醒他道:

“你赶紧走吧。”

“我才睡下,让我再睡会。”

他又躺下,爱妮只好出去把门掩好。又去匆匆告知了汤姆和厨子。她才去找剩下的修女,一共三人当然包括爱妮在内,她们到了阁楼下,用长木棍捅了捅天花板,上面拉开了一个暗门,从上面伸下了一把竹梯子,三人顺梯子上去,君香拉住一位胖修女关门道:

“咋啦?”

爱妮把老魏说的事再重述了一遍,君香回头看向正在打骂的同学大声骂道:

“你们还闹,日本人就来了,不想死的用力跺地板啊。”

大家停止了打骂。阁楼平常放些杂物,现在这一排过去全铺满了棉垫。屋顶上有天窗,从下面可以仰望天空,此刻所有的人坐着抱着腿低声交谈,直到天窗外面完全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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