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室札记这书写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欢,作者秋实wzq把人物、场景写活了,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小说主人公是医生患者,《病案室札记》这本医生,都市日常,都市 的标签为都市日常,都市并且是医生,都市日常,都市类型连载中,最新章节第15章 标准县团级,写了7.5万字!

一、作品介绍

《病案室札记》小说是网络作者秋实wzq的倾心力作,主角是医生患者。主要讲述了:病案室札记的6篇系列小说是以一位精神科医生的专业视觉角度同时又借用文学小说来体裁探究病人发病的社会环境与个人潜质之间的关系。以图让读者了解精神——心理疾患的显性诱因和隐性潜伏的相互转换。...

二、书友评价

作者大大的书籍还在推荐中,读者很喜欢这本书,但是还没有评价哦!

三、热门章节

第9章 情感陪护

第10章 删除

第11章 病人和药

第12章 病人和药(续篇1)

第13章 病人和药(续篇2)

四、作品试读

中秋节,今年是,电视里说的,十五的月亮十七圆。果然,十七的月亮圆又圆。自十七以后就一直是连阴雨,四天了,降温了,又湿又冷。海军是,十七晚上陪我值的夜班,第二天走的。雅纯想,四天了。

下午四点了,好不容易雨算住了,有点风,云高的高,低的低,一团一团的,层层叠叠的灰白灰乌的软软的移动。

海军,他不会回来了,雅纯知道。

这场雨算是下透了,猪场的硬化路面存着不规则的一圈一圈的浅浅的水洼,路两旁的土地吸饱了水,轻蹁一下能冒出水泡来,使劲一踩得有半脚深的泥,绿化丛看上去绿冷绿硬的。雅纯一个人走着,远近的几栋猪舍时不时的有粗短或尖细的猪叫回荡,其他是静静的。海军,海军,海军,你走了,纯姐想你,可你还是走了。

我这是怎么了?自作多情也太那个了,人家是童男子儿,我是,年过三十,已婚,有了一个孩子的,妇女,中年的。雅纯想。

雅纯是这家大型养猪场的兽医师。海军是来实习的应届毕业生,俩人就读于同一所农牧院校同一个专业,雅纯比海军高着九届,长着十岁,是大师姐和小师弟。

不知不觉走到了生产区的前门,这里由消毒通道、更衣间、浴室和两旁的职工宿舍横截着与生产区隔开,员工宿舍后窗外是一排枣树。风雨后,枣落了一地,没人拾,也没人扫,一群群麻雀在枝丛间欢快跳跃。雅纯没脱胶鞋也没脱工作服径直穿过消毒通道,径直走进海军的那间宿舍。生活区里静静的,只有隔着绿化带和菜地的厨房有排风扇在嗡嗡的低鸣。这里,这里,这是海军的宿舍,曾经是。四天了,空了四天了,这是四天来头一次再进这个门。

桌上有空烟盒,一个浅浅的不锈钢饭盆堆满了吸饱了水的泛黄的烟蒂,烟蒂横七竖八的支搭着,像是一盘子什么凉拌菜。床上扔着几件衣服,随意的团着,一看就是没洗过的。另一张铁架子空床的粗糙的发黄的床板,摆着个塑料盆,半盆灰白沫子已经贴伏在水面的剩水。还有,粉红色舒蕾牌香皂侧躺在原本是装治炎灵针剂瓶的外包装盒里,那盒是透明的塑料壳;形状像是两个阿拉伯数字3对拥造型。近旁立着一瓶深蓝色的男士去屑洗发露,清扬牌的,标签印着是活力运动薄荷香型。雅纯捏起香皂闻一闻,捏起洗发露闻一闻。被褥、行李箱都整理好,是托雅纯给帮忙发物流运回家的。雅纯呆立在屋子里深呼吸,长吁气。屋里很暗,前窗挂着严实的窗帘,后窗外是枣树的枝杈。后窗帘歪斜的挤在一侧,白底,黑条,红格子的帘布乌灰陈旧,挂在乌黑的做拉链的铁丝上,那铁丝垂着沾满旧灰尘的黑黑的蛛网。他走时天刚蒙蒙亮,没照个面,只是短信打了个招呼。

“纯姐,我走了,拜托你帮忙把我的行李箱子给托运喽,那上面有地址。谢谢。”

普通的私事私办的口吻,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牵挂不舍。这就是95后的风格?人都说在学校,大一和大三就有代沟了,和你纯姐、校友、学姐、师姐,岂止是,简直是鸿沟!雅纯深深的吸一口气又叹一口气,女孩的心思好难猜?男孩的也是。

我这算什么?连一夜情都算不上。雅纯凭已婚的经验和直觉确知他是处男,因为他急切、莽撞、慌笨。

完事之后,他说不陪纯姐回去值班了,他说明天还得起早走,先睡了。他就那么呼呼的香甜的睡了。雅纯没顾得想什么,就那么带着一身的轻松和愉快的疲乏起身离开,又回到产子猪舍值班了。直到他真走了,雅纯才顾上想,我这算什么?不算一夜情,不算婚外恋,算什么?俗话管婚外恋叫搞破鞋。破鞋,破鞋,破鞋,是专指女人说的。有一句话叫“弃之如敝履”,“弊履”不就是破鞋的又一古色古臭的叫法?我这算什么?被甩、扔、忘、“弃之”了。

海军,我是你纯姐,被你一走弃之的纯姐。这件事没人会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让老公和儿子知道,可是,这种大师姐跟小师弟的这个事儿,五年、十年以后他,海军,还不得当笑话在酒桌上说?男人嘛,男人们。我是纯姐?纯洁?不,就是蠢姐!

海军刚来实习的时候,雅纯并未在意他的存在。每年暑假都有农牧院校畜牧兽医专业的应届毕业生来场实习,几个月又走,来来往往的挺平常。他是个眼睛黑又亮,浓密头发,体型结实有力的男孩儿,天热时,在猪场里还习惯光着膀子干活。跟着雅纯学饲养管理和疫病防治,是个听话又勤快的小学弟,叫雅纯为纯姐也自然顺口,雅纯是挺喜欢他,但仅此而已。雅纯带过几届实习生了,总以为这就是过客式的结识过程,实习完了,大多数学生就各奔东西,选择留在养猪场的少之又少。大家离开了,有时会发个短信、微信什么的,问候学姐,感谢实习经历等等,以后就淡漠了。谁都有自己的事,都够忙的。雅纯也不以为意。这次是,海军提出再有一个礼拜就过节,过完中秋节,他就要回家,大概是家里人给他找了新的实习单位,离家近。

十七这天,雅纯要在产子舍值夜班,海军主动提出的,要陪纯姐值班,因为明天要走了,想跟纯姐多聊聊,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也平常,照例的夜班巡视后,二人就在值班室的折叠床坐着聊天,值班室敞着门。

“你们十一月底就结束(实习),还有不到俩月,干嘛非急着走?”

“家里给找的,化工厂。不想让干咱这行,实习证明有镇兽医站给盖章。”

“多学点,返校写毕业论文也有用啊。”

“不想干这行,也不学了。论文就是摘抄加洗稿呗。”

“时代变化,我们那时候,恨不得多学呢,既学了这个专业,可不就干养殖呗,你们九五后就是想得开,玩的嗨,到底年轻呀。”

“你也不老呀,纯姐。”

“一晃都三十多了,现在的九零后、九五后都不愿意入养殖这行,没办法,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纯姐你怎么不考虑改行?老在养殖场,又脏又臭又封闭又偏僻。”

“没办法,都三十多的人了,又是女的,有孩子,改行干什么去?去超市当导购员?也别说,我们同学,改行去跑保险、房地产、保健品、医药代表,也混得不错。”

“老跟猪打交道,人的气质都受影响。”

“气质有天生的份儿,也有多看书的原因。干咱这养殖场的,一天累个臭死,哪有心思看书啊,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咱是腹里只有饭。”

“我是只有屎。”

“瞎说。”

“纯姐,你这名谁给起的?真好,纯姐,又纯洁。”

“海军,你为什么叫海军?咱内地离海边远,可叫海军的还不少,光我知道就好几个。人家真在海边的,并没有起这名的。”

“你去过海边几次?”

“几次?辽宁、河北、山东的海边我都去过多次。那是我在兽药公司做技术服务,去养殖场出诊看鸡病借道。后来不想总出差在外了,这才来猪场,离家也近点。”

“纯姐你要是在另一行,另一单位,我一准跟着你多学。”

“就是不想干养殖。”

“是。这破地方,上村里赶个集还得走上三里地。关监狱似的封闭着,整月连个女的都见不着,连搞对象都耽误了。纯姐,你要是不结婚有孩子,肯定不会在这破地方待下去。”

“就是。”

月亮越升越高。开始的时候白亮中泛着微红微黄,以后越来越白亮,明晃晃的,趁的四周的天际更加微蓝,深远。月亮表面有浅灰的暗影,是隐约的看似山脊的轮廓,让月亮周圆的边际显得更加分明。

空气中增加了凉意。海军慢慢斜低肩膀,让头枕在雅纯肩头,很自然的。雅纯拱了一下肩,海军不动。

“起来,让人看见。”

“没人,就纯姐。”

雅纯知道这时候没人,场长已经查过岗了,过了十一点了。海军的头沉沉的温温的,手脚身子都规规矩矩的,这让雅纯感到好似儿子枕着的一丝母爱的暖和波流在徐徐涌动。

就这么许久。

“是有点凉,后半夜更得凉,我回宿舍套上坎肩。”雅纯说。

“我也去。”海军说。

俩人往宿舍走,一路有树影,海军牵着雅纯的手。

进了消毒通道,海军就在紫外灯的照耀下,使劲吻雅纯的腮。迈过消毒池,往左是女宿舍,海军由背后搂紧雅纯,板转着向右,往海军的宿舍一步步推着雅纯走。雅纯没有主动走,也没有主动不走,就那么任凭海军簇拥着进了门。

后窗外的枣树枝丛有麻雀在活跃的叫。他已经走了,来这空宿舍干嘛?有意义吗?雅纯摇摇头,不想了。离开,雅纯想。

径直的穿过消毒通道,雅纯返回生产区。枣树给雨水洗的挺干净,有些叶子的边沿或半边由绿渐黄了,有的生出不规则的褐色的锈斑样的侵蚀;有的枣子通红晶亮,有的起了暗红的褶皱,有的开了浅绿的细纹,有的摔在水泥路面上,裂开的,呈现出新鲜的果肉。还有几颗半红半绿,还有全青的枣,发育不大但却结结实实的挂在树上。雅纯抬望眼,那颗树——就是往右数第四颗,就是海军房后窗那颗,它立在那儿不言不语,可它和夜宿的鸟儿借着十七的月亮朦胧的俯窥了海军和别的,其他的。

从此就不纯洁了?谁对不起谁?哼,老公跑业务这些年,在外,怎知道就每月每年都守规矩?怎知道十七那晚就没有搂着个小姐睡?结婚六年了,七年之痒提前?一直是公婆带孩子,夫妻俩每月一聚,就那几天,就那点事,就那么匆匆忙忙的……

扑棱愣——枝丛间的雀群忽然一股子集体飞离,集中到另一颗树上去了。雅纯想,不想了,事情来得快,来得突然,也去的让人没准备,不想了。

口袋里,手机响,雅纯摸握住。海军来的?是,不是,是,不是……雅纯想。

又是中秋节。又是晚上。海军想。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的,忽然的,想起雅纯来了,要是还在养殖场……海军叹了口气。学的专业不对口,在化工厂只能干流水线操作工,没意思。这里的成套设备是二手货,防护设施不匹配,长期在车间干,属于有毒有害工序,对身体不利,不到一个月,新鲜感就消失了。爸妈的意思,一个月挣四千六百多块,在这县城不算少,离家也近,骑马找马,先干着,工种不好以后可以调,也可以再干别的,比如干个体,就是不愿意海军离家在外漂着。

海军想辞职就辞了,跟爸妈撒个谎,说是去北京发展,打算北漂个两三年,挣点钱、找好项目、积累了人脉就回家在县城创业成家。其实,他明白去北漂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勇气;就听了同学的建议和推荐:干什么也不容易,最容易入门的还是自己学的专业,回归畜牧养殖业,可是不进养殖场了——应聘到一家兽药公司跑业务。

太阳还是那样明晃晃地照着,青色、赭色的石壁还是纹丝不动,树枝向斜上里伸张着,叶子绿绿的,静静的映趁着蓝天和白云。真静啊,没有声音。路边、石缝、斜缓的坡台处,只有粗糙旺盛的杂草夹杂着淡紫色、浅黄色、银白色小花四下里蓬勃着。有了,是什么?明晃晃的阳光下的地面,蚂蚁在疾速地奔驰,有了,是远处的鸟鸣,那么远,那么小声儿,又那么清楚,清楚的让人觉得耳朵里没别的,就只有……那种单一的耳鸣,四下里没有杂音地刺耳的耳鸣。还有……刚刚还同车的那几十个人……恍惚……。

事情就一刹那。

跟电视里报道的差不多,一辆大巴车,行驶在山间盘旋的公路上,遇险,翻下悬崖,多少人遇难多少人重伤,几人幸免。可是真就有这么一天,事情真就这么遇上了。一阵紧似一阵地晕眩,海军呆呆地立在那儿,周围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声音。晕眩、僵直、迟钝。过了有多久?也许就一会儿,也许好半天,是刹车声还有车轮卷起的干呛的土雾让海军从迷惑中恢复过来,那是好像重重的摔在地上的感觉。

“啊呀!啊呀!两辆啊!”司机开的是拉木材的大车,没熄火。这是个敦敦实实的中年人,扶住棵小树,曲腿探头往崖下边看。

“没活的人了吧?”这是对海军说呢。

海军使劲摇头,“不知道!太突然!”

又一辆车停下。接着又一辆三码。

大家议论了几句,都认为没法办。有人打电话,有人问海军,有人建议海军等救援车来,然后,纷纷扬起尘土赶路走了。

事情突然也简单。

海军坐的是辆大巴车,途中遇修桥,要绕河道浅滩,河水并不深,可前边的车陷住了。司机不耐烦塞车排长队,于是就跟售票员商议绕到黄土梁子下边,穿杜家村再翻过黄土梁子斜插老国道,这样远是远点,可时间上省多。过河滩,谁知道还会不会再陷住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于是就上了黄土梁子。

这是老公路,自从新路开通,这条路就少有人跑了。路面裂撕八半,路旁的界桩掀肩陷角,杂草、滚落的碎石、断树杈、挂在灌木丛的萎靡脏破的塑料袋、立在石堆上仰颈偏头的群鸟,构成没人烟的自然荒凉。

汽车在刚转下坡弯时忽然爆胎,右前轮。车很慢,刹车也及时,可停的不是地方。前方左转内侧是直立的石壁,外侧是悬崖,路基界石浅浅埋在崖沿顶,有些酸枣棵子立在那儿。车的后方是上坡顶往下坡转弯处。司机气哼哼地抱怨着换备胎,售票员在车后支起红三角的紧急停车示意牌,又往后跑出十几步预备示意后面来车转弯时小心。后面只来了一辆三码又往前开走了。车上人下来抽烟、踢腿、撒尿、打哈欠。

备胎换好,售票员招呼人们上车,汽车抖抖的发动,一切都自自然然。海军迈进车门,身后是拎着示意牌的售票员,就在这时,后面一辆拉着矿石的大拖挂车突然失控…海军被甩了出来,狠狠地撞在一截树干上,大巴、拖挂、连同售票员一起自由落体到了崖底。

日光晃眼,头皮晒得生疼,太阳穴一蹦一蹦的外胀,汗珠顺着脖子滚。海军环顾四周,空旷、荒凉,远处几块坡地的玉米棵子此起彼伏的,淡黄的穗子像张开的众多的指头似地朝天伸着。海军退进一块石壁的阴凉里,大口地呼气,看着路面有两条搓起沥青褶的黑漆漆的刹车辄印。一阵风,空气中传来一串三码车的突突声。过来三个人。

“出事了?听说。”三码司机问。海军点头。

“你卖票的?打电话没?”又一人问。海军这才看到自己拎着售票员的挎包。撞车时这包给甩出去,挂在崖边的枣树枝上,海军是在惊急中下意识的摘在手里。

海军说不出话来。

“我在下头听说梁子上出事了。”有人说。

“在这等也没用,得下到底——好几十米呢。有多少人?”

“好几十米?一百米也不止!这家伙,救也白救,没救!”

“听说交警上的车,路政上的车,还有救护上的车都得来。”

“小伙子,别在这儿了,我捎下你去啵?下去看看有活的没。”

“人家交警得找现场证人。”

“你真命大。”

几个人驾着三码走了。

真命大。走吧。

躺在县城的一家旅馆里,一直到晚上,海军也没吃饭。这一天,这么突然,这么恍惚,得好好梳理梳理。

今天是,怎么说?真命大。假设说吧,要是自己也坠落在崖底,那父母还不得急疯了急病了急死?干兽药业务还不到一年,万幸,庆幸。这事…这事不能告诉家里,白让家人担心,自己这不是好好的?公司那边,哼,也别说什么…有人巴巴不得要看笑话呢!正中他们下怀。李启明这混蛋王八蛋狗日的!当这么个总裁助理就玩儿权术,什么业绩也没有,专靠打小报告活着,他妈的!

这次调换区域是他们得手了——本来自己的区域肉鸡养殖量大,鸡病多,药也销的火,团队也和睦。是他们有些人嫉妒——业绩好的人在公司总招人嫉妒总挨整,李启明他们暗中搞小动作,把销量“肥”的区域硬拿过来,安插他们的人,把自己调到这个不怎么景气的新开发区域,说是平调,说是开发新区域任务重要,需要调强悍的人来,实际是边缘化!谁看不出来!可是,自己就是偏不辞职,就是不能中他们的下怀,就是不能让他们挤走。这叫城府,若无其事的照样干是职业历练。按理说,又不是官场,一个民营企业还这么多争斗这么多派系,可是,凡是有人群的地方…这次,要是自己真的摔死,那他们才如意呢。可是,上天保佑,自己好好的,他们不能如意!可是,他们也真够阴损的,调自己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鬼使神差的自己就上了这趟车,早一班晚一班也许就不绕黄土梁子。鬼使神差的自己就最后一个上车,就在车门口,就甩了出来,就连点轻伤也没受。那售票员一只脚刚登上……哦……那售票挎包……这是……

自己没留在现场作目击证人,也没参加救援,也没有人知道唯一的幸存者在这儿——正躺在旅馆里发愣。车票是保险的,自己好好的幸免于难,保险公司也不会赔…没了命,赔多少钱管什么用?救援——清理现场是国家专门有部门搞,自己是,至少是受了惊吓的乘客,理应得到安慰,自己不给运输公司找麻烦就已经不错了。他们会查到死者伤者中少一人,就算失踪吧,或者是中途下车,自己又不是逃犯。作证人有什么用?说不定还要给拉到交警队去接受盘问,闹不好会耽误一两天。要是他们通知公司,还不是让人当谈资看笑话?说出差途中出车祸了,差点没摔死。好吧,也别声张…那售票员的挎包…有一千来块钱…幸亏自己明智,把钱拿了把包扔了。

这是天意,不是自己贪心。命大又得钱,没人会知道。清理现场也没人会知道——自己的出差挎包里只有几件衣裳和一个装洗漱用品的塑料包。还有,哦,手机充电器,一本地图册,几叠产品说明书。当时下车撒尿,挎包留在座位上。那随身的小公文包套在手腕上,身份证、手机、现金、银行卡、名片、合同纸、都在这小包里。自己保了命又没损失什么还得了财,这还不是天意?谁知道那些清理现场的人会不会翻死人的口袋?钱、首饰、手机…不过,翻死人…血流满面,呲牙咧嘴,骨断筋折…会招天遣!自己不会干那种事。自己是……不幸中的意外得财——没拿死人、伤者的钱,那是运输公司的票款。那挎包当时挂在枣树枝子,那时是…

天意,天意不可违。那些人尸体凉了僵了不会思想了,可自己躺在旅馆里庆幸幸免于难,是,是…自己应当奖励一下啊,自己。

海军在旅馆门外吃了碗酿皮,又转悠到烧烤摊上吃烤羊腰喝啤酒。他知道先吃饱喝足才是下一步的“奖励,”常出门的人都能凭直觉找到“奖励”自己的地方。

据说,美国9.11之后,许多纽约人感悟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于是就疯狂做爱,以缓解焦虑。人都一样,一天的震惊、恍惚、疲劳、饥渴都想消除,晚上要睡个不做噩梦的安稳觉。这不算过分,海军想。应当消费一下,这一千来块钱。

热闹的夜市摊位开始客去人稀了,在一栋楼的侧面的一条小街口,立着个箱灯广告屏,海军打量那“招待所”三个红字,又看看这是个通地下室的入口,听得录音喇叭在反复快速地招呼:“三十块!三十块!会员价优惠!全方位休闲享受!节目多多!刺激多多!保证干净安全……”

“老板,临时休息?”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挺着长脖子凑近海军。然后,压低了嗓音:“看片儿也行,看真人秀也行,包间也行…”

“设局的吧?”海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哪能呢哥!咱是有照经营,安全保险。”

“什么节目?干净?”海军老道地问。

“干净卫生!这条街上就数咱家,不信你问问去。”

“我可告诉你,我可是老江湖了……”海军拿指头点一点那人,“你要是敢骗我……嗯……”

“你放心哥,你这老客人了,咱常来常往的,又不是不熟,进去吧哥,会员价三十块,不贵,充分休闲,优惠。”

顺台阶往里走,很窄,灯很亮。拐过弯又下一层,里面宽敞的一个厅,有些门都关着。灯暗下来,海军被人领进一间屋子,里面很黑,有些看不清的坐着的人影轮廓。正在播放的录像是有断音的画面残缺的老三级片儿。坐了几分钟,海军知道上当了,站起来分辨了一下,朝门口挪步。一道强光手电罩住他的脸。

“交一百。”看不清对方几个人,但肯定不是一个。

“不是说好三十块吗?”海军心里明白争也没用。

“三十块是入会费。”

“我……咱可说明了,门口那小兄弟说的……我没说入会呀!”

“交钱!一百!”

海军忽然感到疲惫,周身软软的。交了一百块钱,出门朝台阶出口走。一个光膀子的瘦子拦住他,“还没完呢,这边来。”瘦子用像是接力棒似的一节棍一指,那是厅里的一个门。

“我才交了一百!我不看了!”

“不看?你是我们的会员,交了钱就享受一条龙服务。”

“我不看,也别退钱…”海军拨开瘦子的指挥棒,鼓着劲往外走。

“啪”海军后脖子挨了一下子,自觉站住了。

“交了钱就是一条龙。”又有两个人围上了。其中一个握着啤酒瓶子,“老板,下一个节目是跳脱衣舞,不看白不看,总归交一百。”

“我……”

“别说废话!”另一个说。

海军被领到闪着彩灯的门口,扭头对那握酒瓶子的人低声嘟囔说“就这一回,完了我得走,我们几个兄弟等我呢,找不到我他们就报警。”

“保你满意。”那人说。

屋里只海军一个客人。这次是真人,几个瘦削的未成年的女孩伴随着快节奏音乐,急速地来回走动、扭胯、转身、展臂。

二十来分钟。

“交五百。”有人捅捅海军。完了,上套了。海军迅速在心里谋划了一下,无论如何也得脱身,五百就五百,赶紧走人!到外边打匿名电话报警。今天白捡的千数来块钱,算是白仍一半多!妈的!

“一百的手续费,五百的真人秀,再交一千的双凤。”一个脸色惨白的长头发年轻人伸出手。

海军决定不吃这一套。

“怎么着?没那一说!你做的是买卖,别玩儿这个。”口气很硬,挺起胸来自觉比那人高出半截。“叫你们经理来!”海军推开那人,仰头往外走。几乎是同时,海军的两只胳膊被紧紧钳住,接着劈面又是一个嘴巴!又感觉一条腿的膝盖给顶住。有人麻利地搜走海军的手机、钱包等。那几人迅速走开,屋里只剩海军。

喘息未定,门被撞开,一个穿脏兮兮套头衫的大汉怒冲冲双手举过头顶,海军看见大汉的胳膊有纹龙,手里握着大片刀。这人嘴里骂着“他妈的动真的呀!啊?搞我妹子,我日他娘!”有两个人拦着大汉,使劲把他拉走。海军看出来这是装的假戏,没动声色。

门口有个人用手指示意海军出的屋来,指着厅出口说快走吧。海军说要见经理,不见到不走。然后干脆坐在台阶上。

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过来,把身份证、手机、银行卡递给海军。海军与她交涉说自己吃了亏,不行,不能这么亏,要不然,他就豁出来报警!那女人说一口流利畅快的东北话,说兄弟你自当是耍钱儿耍输了,不就一千几百块钱儿吗?年轻人三下两下就挣出来了。以后再来给你打对折!冲我说!你还别惹他们这伙人——那都亡命徒,打架不要命,他们怕什么?那都看守所几进几出了。你身份证号给他们抄下来,要是报了警,他们报复你家人咋办?再说,人家女孩子五个围着你表演,小小年纪也不容易不是?你留一宿也是这些,你不留也是这些。你要不惹他们也就几百块了事,现在你惹了,就认了呗!你找警察也是得罚你款,也不会少于三千!还得通知你单位,那多磕碜呀。再说——那女人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还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旁听,“再说,兄弟你……”

海军顺从地让那女人拉到一边,“兄弟你从面相上看——我可是受过关门亲传的面相师,你面相是躲过一场大难,是车祸!就在今天。人说破财免灾,你是免灾又得财,那不吉利!也就一千来块钱儿,你不花出去不吉利。今天多破点儿财,你以后可就平安了……”

海军摇摇晃晃地朝通道出口走去。

海军抑郁了许久,被顽固的失眠症纠缠了许久。

十年后的一天。

海军经过跳槽打拼,现在是另一家兽药公司的区域销售经理。这次做为公司派出的参会代表来石家庄国际畜牧养殖业博览会洽谈业务。在博览会上碰到了合作方经理雅纯。三天的会期,今天闭会。明天就是中秋节。

今晚……他说了那么多,雅纯想,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侧过脸看着海军,海军睡的沉沉地,街灯透过窗帘映成散淡的黄花,那黄花在幽暗的屋子里像是挂在半空的……半空的什么?想不明白。

大概有十年没联系过了,各自奔波忙各自的,音信全无。可今晚却相拥而卧。雅纯想不明白。

都说业务员的话十句里有九句半是假的,那半句真话只是在做梦时才能漏出来,喝醉了都不会说真话,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测谎仪都测不出来。现在,雅纯想,海军的话……他可不是十年前的他了,今晚是怎么了?这么轻易就来宾馆开房间!也许,真是命里注定,真是跟他——这个比她小十岁的男人有缘分?

雅纯离了婚,孩子由父母帮着带,现在快上高中了。如今单身的她,成了一家大型养殖企业的经理,握有一半的股份,养殖场经营效益还不错,还有……可是,海军……他是怎么想?他今晚说的那些……他为什么说要结婚——要和我结婚?这是说说而已吗?这是在试探她吗?是想借以前的那一夜情再加上如今这一夜情拓宽自己的业务销量吗?也许就是旧情难忘的姐弟恋的相见一吐为快?结婚?我嫁他?他娶我?身为女人,这个人——海军就是今后要托付终身的人?人们早就说过,大概所有的大龄剩女到头来都得降低标准两相凑合,可是,她已经嫁过了,不是什么标准剩女。更何况她——曾经的学姐兼有过婚史的长学弟十岁的她,现在已然是拥有大股权的职业经理人。问题是,他和她……人们都说热恋中的情人智商会下降,她和海军是热恋?为什么自从那年十七的月圆之夜以后……,十年没感觉?没牵挂?没有藕断丝连?今晚是……又是一夜情?那又图个什么?

博览会散场,海军问雅纯明天去哪儿,雅纯说去廊坊,海军说我明天去保定,今天就别赶路了,就留石家庄吧,明天再各自走。于是两人相约在新天地宾馆碰面。先是在宾馆大厅的沙发坐谈,谈了许多,后来开房间。一进屋,两人似乎都感到进展过快,有点尴尬,还是海军主动,温存地拥抱了雅纯。

“太快……太突然了……没准备……没想到”。雅纯说。

“准备什么?”海军问。

“……”雅纯托住海军的下巴,吻了一下。

“纯姐,我想娶你,真的。”

“那……”雅纯眯着眼看海军下巴的胡须茬。

“那什么?我想和纯姐结婚。”海军说。

“有点胡来,你比刚实习那会儿……”雅纯说。

“顺其自然吧”海军吻了吻雅纯的额头,

“顺其自然?”

“我不小了,纯姐,你以为我还小,其实我这些年经历了好多事,好多还没跟你说的事。你以为我只是想……这个事……就顺其自然吧。”

雅纯许久不说话。海军也许久不说话。

“嗯?”

“结婚。”

“嗯。”

海军的胳膊勒紧雅纯的后臀抱起来,雅纯居高临下细细地审视海军。这是个不错的男人,中等个儿,头发黑黑密密,大众化的五官,嘴唇有点厚,眼睛挺有神,肤色恰到好处地透射出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的新鲜健康成色,神态中有沉稳也有激情,这样的男人应该有个家。奇怪,以前就是喜欢他的时候,并没怎么想到他的归宿,总以为他会有女孩爱的。可是,现在,雅纯脸红了,是真的红了。

宾馆房间的电话铃响。

海军放开雅纯,按下免提。

“先生请问要按摩吗?”声音轻快甜美。

“不要。”海军朝雅纯挤挤眼。

“好的先生,如有需要请打4800,再见先生。”

这才想起来,九点了,忘了吃晚饭。雅纯和海军都不饿。

“我想喝酒。”雅纯说。

“我车上有罐儿啤,我去拿。”

“喝啤酒撑得慌。”

“那喝干红。也有。”

两人喝蓝带黑啤、张裕干红,吃袋装的花生米、鸡爪。又聊了许久。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看着橘色壁灯射出的软软的光涂映在淡青色的壁纸上,雅纯想,海军他也是长出差的,接刚才那种电话他是有经验的……

他比十年前自然有经验,雅纯能感觉的到,可以说很熟练,真想问他这是跟第多少个女人了?可是雅纯也明白,谁也别探问谁的从前,最好。缠绵激情过后,海军一点不累,滔滔不绝地说着,雅纯软软地舒畅地偎在他的胸前,那是种欢悦过后的疲乏,疲乏过后的舒畅。

“你不累?在听?”

“一直听呢。”

“以后,我说以后,纯姐,你做我的全职太太。”

“那可不行,我……不想放弃……这么多年的打拼……我可不想月月手心朝上跟老公要钱花。”

“钱咱不讨论,不是问题。也真巧,咱俩买房都在保定,两处房,咱装修成不同风格,以后每半年轮着住,还不够你收拾的?孩子也可以接过来在保定上高中,咱们还会有咱俩的……你……”

“哎哎哎,我打断一下,现房闲半年——有点经济头脑好不好?租出去好不好?”

“赞成!还有吗?”

“有,两处房,轮着金屋藏娇呀?猫捉老鼠呀!”雅纯抬眼看着海军,又支起身子用手指点着海军的额头。“都想阅尽人间春色——男人,这就是男人。”海军捧住她的脸,捋一下她的一溜细发,“让我告诉你……你听我说……听我……”

“不告诉也行。”雅纯说,手指按住海军的唇。

“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能猜到。”

“你说说”

“你的罗曼史。”

“知我者,纯姐也。”

“我想说……”

“哎,待会儿再说也行……”

两人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自然醒。海军轻轻抚摸雅纯的肩头。

“想说了?”

“什么?”

“你那罗曼史。”

“嗯,我很兴奋,想都告诉你……你不困?……我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听众,这种事的。”

“那说吧,我想听。”

海军拥着雅纯,说了许多。说过了,又沉沉睡去,很香。

这个小家伙,雅纯想。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有短暂的离奇的婚史,还以为他早就娶妻生子了呢。可他,那些倒霉的事……。还有,雅纯想,他的事,都如他说的那样?没假?看看他,睡的那么香。我也睡,天亮再说,睡。

海军又醒来,醒来就很清醒。雅纯睡得正香,这是个不错的女人,穿戴、肤色、体态,头发散溢的脂香都足以吸引男人,还有那双单眼皮的眼睛,炯炯有神,带有股子干练劲儿。女强人是有一点,但还不是真正的,真正的她,他需要的那个她,会变成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海军凭自己的眼光能看出来,多年前就看出来了,不会看走眼。纯姐还是当年的纯姐,现在的强势是环境逼迫成得。离婚,那是那男的有外遇……不止一个……这算什么?……年龄不是问题,都这么说……累了,累了……我想有个家……纯姐也会这么想,肯定的,这就够了!

喝了不少的酒,没有酒后困顿的一觉到天明,说的挺多,自己都说了什么?许多。为什么说?没多少理由,就是想说,可为什么跟纯姐说不是跟别人说?因为今后要成家——跟纯姐要成家,夫妻要坦白,坦白从宽……自己很清醒,没说醉话……可是,为什么告诉纯姐这些?就是有想说的欲望,不是坦白,不是自责,不是忏悔,不是求得怜悯,不是因为忠诚,不是为了换取对方也告诉隐私,不是……想说就说,跟别人就不能说,只跟,只能跟纯姐说。一个人总得有个人听你说,职场这些年,说的虚言假话还少吗?有个能听你真话的人,听那种真话的人……求之不得呢!纯姐,她能理解,因为她是纯姐。别人,别的女人,哪怕是个很弱势的很信服你的小鸟依人般的女人,不一定——没把握能听懂,纯姐就是个……除了明摆着的角色,就像个……善解人意的心理医生,就这么认定。

天渐渐亮了,雅纯仍在甜美的睡。

会和纯姐结婚吗?会。海军想。纯姐善解人意,能听海军说,也许一生都能听海军说,这正是海军需要的。这样,海军就不用每年在一定的时间内——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在心理诊所门口徘徊好几天了,也不会在每年的那几天里辗转反侧地失眠了。

那年也是刚过中秋节,就是八月十六,定的日子就是。这是海军结婚大喜的日子。自那以后……

自那场荒唐婚事之后,海军每每到中秋节前后都会难以入睡,都会感到心力憔悴,每年要找心理医生疏导,经年服用的镇静剂在这些天——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概有半个月要靠加大剂量来获得短暂的多梦的浅睡眠。他平素拼命工作,取得了不错的销售业绩,被提升成经理。可是每年的中秋节……自那以后,虽然物换星移,阴影也慢慢散去一些,可是,在汽车火车上,在旅馆里,在街上,在客户那里,每年春节回到家里,每每有人提及与婚姻有关的话,他还感到周身刺痒,坐立不安,似乎是别人有意的撩拨,他的失眠就会加剧。

渐渐地,海军的睡眠有了改善,可他根本不想去恋爱,更不能提及结婚。他似乎失去了作为男人本能的应有的冲动甚至情欲。为此,他只能靠工作狂般的投入销售业务来遮掩自身的被动;对别人好意的牵线介绍,善意的规劝提醒,他总是以先立业后成家来搪塞。他跟家人疏远了,父母不敢催,怕他难受,可是他看到父母愁苦的面容,也难受。从一本心理学书中,他了解到,要想彻底消除心里的阴影,必须直面女孩子,必须跟女孩子有切肤的接触。那么,再度恋爱之前——正正经经地恋爱之前,他应当有那么几次。长期的业务出差有许多时机可以借足疗、洗浴、宾馆住宿来有那么几次,可是,他干不好,总是干不好。

跟谁说呢?心理门诊的医生只能给开安眠药,“谈话疗法”无效,身体力行失败,跟谁说?同事?领导?同学?家人?朋友?纯姐早已断了联系,再说,这种事,自己当年就那么一走了之,还怎么找纯姐去诉说?

客户,对了,客户群里也有朋友。海军的众多客户中,有位跟他一起喝酒、K歌、做过足疗按摩的老哥,此人眼毒,看出来海军对异性的异常,误认为他有同性恋倾向,要给他介绍“同志”。海军磨磨唧唧、掐头去尾的跟这老哥说了自己的“实情”,这老哥阅历丰富,他告诉海军,只要找今生第一次跟他有过那事的女人,再来一次,保证万事大吉,什么药也不用吃。

海军没有听老哥的建议,可是自那以后,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年十五的月亮十七圆……有时,在梦中他会重温那一切……

真管用,还真是管用。渐渐的,海军靠着反复温习那年那事,自我感觉是能干那个事了。感谢多年不见的纯姐。有机会真想见见她,纯姐。

能干不能干,还得试试看。

一天下午在山西的一个火车站,一个五十来岁的黑脸妇人凑近海军悄声说:“老板,要临时休息不?保证干净,安全,还便宜。”

“在哪儿。”

“不远,广场对面儿。”

“你们是设局的吧?”海军是吃过这种亏的。

“哎呦老乡,你看我都多大年纪了,我能那么干?一听口音我就觉着亲,咱们河北老乡呢,我能坑你?咱们认个老乡,你出门在外有事我还能帮忙呢,这车站这一片儿,我还认识不少人呢,派出所的所长我也认识,保你安全。”那妇人一脸诚恳像。

“什么价?”

“以质论价,有二百的,有三百的,还有……”

“二百?”

“就二百,没其他烂七八糟的,完了事你就走。”

“那……”

“跟我走……”

一幢大厦的入口,进门有吧台,标明房价和暖气淋浴彩电俱全的招牌立在那儿,走廊静静的没个人声儿,房间很小很干净,窗户挡着厚实的窗帘。那妇人让海军稍等,又跟海军要了根烟,走了。

小姐来了。的确很快,很快就完事了。小姐的言行都很职业,很快又穿戴整齐。海军意犹未尽地逗弄小姐说,说你嫁给我吧,小姐挡开海军的手说,我不信你没老婆。海军要给钱,小姐说在吧台结账,海军说,这三百是奖金——奖励你助我恢复……

那么,谢啦,走啦大哥,再见。

像影子似的,小姐不见了。

能干那个事了,海军这是几年来的头一次。能干那个事,海军还是惧怕婚姻,还是到中秋节前后就失眠。还是对和谁结婚提不起兴趣,交女友容易可维持时间短,三晃两晃就过了三十岁。

那位客户老哥,时不时的还会问及海军,找没找到那个第一次的女人?有改善吗?要不要给你介绍对象?还是……

不知为什么,海军对这热心的客户老哥,并不心存感激,说不上理由,就是不想让这老哥知道实情。

为什么呢?海军有时候想,大概是因为那老哥误解他,要给他介绍“同志”吧。

“同志”,“同志”——实情是:他的短暂的荒唐婚姻就是“同志”给介绍的。一位女“同志”。

那是海军跑业务跑熟练以后的时候,他的客户,一位在镇上开兽药门店的女老板,三十七八岁的离婚女人,给撮合的。那时的海军给人的印象是个刚出校门不久的,青涩的毛头小伙。容易信任别人也容易让别人相信。这位女老板对跑业务初级阶段的海军印象很好,很谈得来,在生意上也对他有些照顾。海军在这位自称“你老姐”的女店主面前是个好听众,日子长了,也就无话不谈。“老姐”有几次眼泪汪汪的跟海军诉说她婚姻的不幸,怎么遭受家暴,怎么受婆家人冷待,怎么孤独无助的带着女儿开店谋生;又告诉海军她对男人彻底失望了,很排斥。不打算再婚了。每次谈完这些,她都会告诉海军,“你老姐”跟你说说心里话,畅快多了,不白说,你也不白听,走,吃烤串去。”

再往后,海军有时会在门店碰到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据“老姐” 说是亲戚,闲在没事来玩几天。那女孩很冷淡,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短头发,穿名牌,男士装束。整天跟“老姐”很神秘的交头接耳,两人有时嗲声嗲气的说话,互相捏手指和脸蛋儿。有时,女孩或是“老姐”会哭肿了眼睛。有一次午休的时候,街上没人。海军提前了送货时间进到店铺,外面下着小雨,屋里很静,只听得头顶电扇转。海军见到柜台里面的货架后边露出竹躺椅的一角,还有……

这是个很大很繁华的镇子,四周十几里有大大小小的养殖场,兽药门店有十来家。渐渐的,街面上有了议论,“老姐”和那女孩是“同志”。

海军并不在意,生意场上的事就是个利益关系,同性相亲也好,异性相吸也罢,离开商业利益原本不值一提。自己跑的是业务,做的是买卖,闲事少管,闲话少说。

“老姐”可不是省油的灯,三绕俩绕,就把话挑明了。“老姐”说,这个事早就有传言,海军你太年轻,太单纯,可是也挺懂事的,是个好男孩儿,单纯,可也挺会来事的。你没对你老姐另眼相看,老姐心里明镜似的。老姐这辈子受的苦,你也听老姐说过,总得有个人,有个知心、知疼知热的人,这叫人之常情。这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妨碍着谁了?外国同性恋可以公开结婚,就在这么个破镇子,人们闲逼淡话的扯老婆舌!还当个什么新闻、怪闻、奇闻!老姐感激你海军,是因为你懂事……

接下来,“老姐”抽抽噎噎的说还得求海军帮忙,说这关系到她和“同志”女孩的生命!海军不帮忙,她和“同志”女孩都得死!

海军不知所措。

“老姐”破涕为笑,接着又一脸温和地和海军谈起现在挣钱有多难,你们业务员整月整年的这么辛苦,可是要想达到三五年内有车有房的目标太难了。而这老姐是看在眼里,很心疼的。现在这事,老姐求海军你的事,和挣钱——多挣钱的事连在一起了;你得帮老姐,老姐也帮你。这个事,是这么个事……

“老姐”求海军的事,直白的说,就是要海军跟那“同志”女孩结婚!当然是假结婚。因为女孩家里催婚,逼婚,甚至要断绝关系,女孩不得已只好打算找个男人结婚;可女孩也跟家里提出了条件,声称结婚可以,自己找了个穷小子,婆家是种地的农民,没什么钱,结婚的费用由自己娘家出,还得陪送车、房。女孩家里开着厂子,还垄断着当地皮货交易市场;又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知道这孩子有“同志”倾向;为着身份脸面,巴不得赶紧把这女孩嫁出去,只要嫁出去了,以后的事,过好过坏,全是听天由命的事。于是全按女孩的要求办。

海军呢,海军的好处在于——经过“老姐”的梳理,没损失,有获得。首先,结婚是假的,两人彼此不感兴趣,可以互不伤害,就是为了应付家人和舆论;第二,结婚、离婚法律允许,婚后感情不和是最常见的理由,女孩有了结婚之名,有过婚史,家里怎好一再催逼?只好放她一马;第三,最主要的,女孩承诺给海军好车一辆,好房两套,还有一大笔钱。这可以让海军少奋斗十五到二十年!提前成为成功人士。这样的成功人士若想再婚,什么样的女孩娶不到?第四,海军只要结了婚再马上离,就等于是救了老姐和“同志”女孩两条人命,还为自己挣到了十几年都挣不到的财富,这是三全其美的事!海军要是不答应,那老姐就只有和“同志”女孩相约殉情了,那是两条人命啊!

疑惑归疑惑,犹豫归犹豫,海军动了心。

结婚准备,双方家长见面,婚礼热闹,不在话下。海军跟那女孩同居不同床了五天,第六天就去偷偷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之后,海军跟公司申请调到了偏僻的地区跑业务,对家里谎称是临时抽调三个月,和女孩一起去开发新市场,过后就回来;女孩呢,则照旧我行我素的跟“老姐”来往。

直到女孩的家人找上门来大闹,海军家里人才知道这一婚变。女孩家人先是把“老姐”揍了个鼻青脸肿,砸了门店;又指责海军和海军家人与“老姐”合谋骗取女孩钱财、车、房;可是,法律上没法获得支持,自家的女儿是自愿结婚自主离婚,车房登记手续齐备,更何况,不为了什么,谁会跟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女人去结婚?这也是自毁名誉不是?

海军家父母气的大病一场,女孩家父母气的大病一场。

五年以后,海军才跳槽到另一家公司调回北方市场工作,这才又遇见了雅纯。

天大亮了,梳洗、早餐、整理衣物,该走了。我们去哪儿?一起回保定?今天是中秋节。先各自回家好不好?先各自再好好想想好不好?雅纯的意思。

不,海军说,不。今天哪也不去,跟家里人就说有业务,明天回。明天回去准备好手续,后天十七,登记结婚!今天就在一起过十五,度月圆之夜,不给咱俩机会找各种理由再犹豫……

“你就那么确信你纯姐能治好你的失眠?”

“确定,确信,确实,确切。不过,不是为了治失眠,不单是。确实是想结婚,跟纯姐。”

“十年以后,我就五十开外了。”雅纯说。

“那我也四十开外了。”海军说。

老生常谈的“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太俗了,海军告诉雅纯,他是男人,彻头彻尾的老实规矩,他做不到,真那样也做不成业务经理,真那样也太……可这些年来,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想成家的冲动,现在,好了,有了雅纯,该成家了。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他是认真的,现在是,从今往后也是,从今往后他要好好为这个家——肯定是他和纯姐的家去打拼。两个人,没有比他和纯姐两个人更适合组成这个家的了。别的——什么经济、孩子、老家里老人亲戚的不理解、环境舆论、还有别的什么什么,都不在话下,他俩只要经营好属于自己的家。他俩已经错过了十年,不能再误了。

农历八月十六的早晨,两辆车,一前一后,开离宾馆前的停车场,朝着有家的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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