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在姬水这些日子没去说书,只是在惠恒这儿做工,涂山羡北的梧桐小院也是她全权负责。

从心儿落寞的语气和回忆中,他们知道鹤山上的老神仙去了,心儿还说自己有要事在身,可能不久也会离开姬水,但在此之前她会攒够盘缠,越多越好。

惠恒不愿见心儿满腹心事还不得歇息,给她安排的活很少,经常让银妤有空帮衬着,任闲和生儿也时常带了好吃的好玩的来看她。

心儿并不会刻意去想师父,可离别之痛,唯有时间能够减淡,偶然看到和鹤山相似的风景,总会刺痛她的心。

朝阳渐渐升起,远山凝紫,近岭含青,今日果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心儿和银妤早早地就在梧桐小院里摆桌泡茶,涂山羡北上午有个客人要来和他谈论事情。至于什么事,她并不知道,这个涂山羡北在姬水待了这么久,明明哪也没去,却好似忙得要命。

布置得差不多了后,银妤要去收拾客房,便对心儿说:“心儿,待会后厨的糕点好了你记得去端一下,我先去忙了。”

心儿应下,趁着涂山羡北和灼炀都没出来,抓紧欣赏精心布置的小院。

葱郁的梧桐树下,全是花花绿绿的盆栽,青翠的藤萝攀上墙壁,绿意盎然,让这夏日也显得无比清凉。

桌下还摆着她二人早上刚拿来的兰花盆栽,淡淡兰香,沁人心脾。

木门吱呀一声,涂山羡北一袭青衣从屋内走出来,手持折扇,对心儿微微颔首。心儿翘首,做了个请他落座的手势,道:“涂山公子,都打点好了,你过来坐着吧,我去端糕点。”

心儿在后厨还等了好一会,三盘精致的糕点才都出炉,她端着托盘,走进小院。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涂山羡北,还有一个身着黛紫袍子的男子,二人说说笑笑,紫袍男子笑起来尤为大声,直冲云霄。

他背对心儿,也没注意到心儿走近,直到她呈上点心,轻声道:“公子们,请慢用。”

那紫袍男子只觉声音熟悉,抬头看她,待看清后,闷哼了一声,“你又跑这端茶送水了?不去说你的书吗。”

心儿也看清了,这人是洛长俊,是她几年前一直缠着的人。她知道人会变,但没想到当年的洛子谦压根不在意她是谁,对她的接近刚开始是新鲜,后来就转为了厌恶。按理说,她早该放下,可回忆里那么好的子谦,又如何放得下?即使他对她冷言冷语,她也毫无怨言,只是不再纠缠他。

可蓦地听到这句冷嘲,她顿时如至冰窖,自打决定放下后,她在姬水,总是不靠近他常去的地方,看到他也是躲着。她以为他会认出自己,之前有意无意地拿着象牙佩在他面前转了许久,可他只是冷眼相待,曾经的诺言终究只是戏言,她想回报恩情,他都不给机会。

心儿沉默地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情的男子,眼里是数不尽的落寞,不过老天已经很好,她前不久梦到的人又出现在面前了,上一次见好似是一两年前。

羡北觉得奇怪,“怎么了?你们认识吗?”

洛长浚冷漠地扫视了心儿一眼,嘴角勾起,捏着茶杯轻轻晃动,“认识,鹤心扉,曾经三番五次骚扰我,我本就是图个新鲜,她却一直不依不饶。”

羡北没有说话,他想不出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还有这层纠葛。

心儿喉头哽咽,目光移到桌下的兰花上,“我早已不再纠缠你,今日见到你,纯属巧合,我再不会打扰你,告辞!”

她忍着委屈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到了院门口,跑了起来。

图个新鲜?真是应了老鸨那句话,有钱人的一时兴起罢了!明明早已习惯他的冷言冷语,可今日被他这般羞辱,眼泪却还是无可控制地决堤。

心儿跑了很久,跑到姬水河畔, 对着石缝中的菖蒲无声落泪。

既然你已经忘了,那我便也不欠你的,什么恩情,都不复存在,就当你对我的漠视与践踏,是我还你的债吧!

水性不好的她一头扎进了姬水河中,逼迫自己用灵力在水里游着,来来回回,好似不知何为精疲力尽。

直到深夜,她才湿着身子回去,她灵力不足,已无法施法将衣服变干。

她遥遥望去,别院只有一盏灯亮着,想是惠恒他们早已睡去。

走到别院门口,却见得跟前站了个人。

“衣服湿了吗?到梧桐小院来。”涂山羡北淡淡开口,没有发问,没有鄙夷,好似早料到她会现在回来。

心儿没有拒绝,跟着他进了小院。

他进屋拿出一条沐巾递给她,随后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水还冒着热气。

心儿不为所动,依旧站着,“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追着一个厌弃自己的男子,活像个笑话。”

羡北摇摇头,“我听了长浚说的,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错,你已经不再追求他,可他却这般对你,是他的错。他也算我半个哥哥,我该替他向你道歉,男女情意,本就不该如此轻蔑地对待。”

心儿内心一软,忽然觉得身上也暖了几分,她坐了下来,像是笑他,但更像笑自己,“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跟我道歉了吧,不过没有必要,很多事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心儿忽然又说:“惠恒姐姐他们知道洛长浚和我相见了吗?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羡北温润地笑着,“放心,我跟她们说你去找你的生儿了。”

心儿看着他有如春风般的笑,也被感染得笑起来,“多谢你了,夜色深重,我回去睡觉了,你也赶紧歇息吧。”

羡北目送她离开,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纵使她再是个活泼俏皮的人,也不可能面对心上人羞辱依然坦然自若吧,况且她的师父刚走不久,又来一重打击,该有多难受。这种抓不住的感觉,他不是不懂,所以多留意了几分。她浑身湿透,应是跳进姬水河解闷了,他甚至有点羡慕,她爱的人尚在眼前,即使被拒,也可以走得明明白白。而他呢?心爱的人应早已不在人世,还能为谁深夜湿透衣裳?

清晨心儿倚在梧桐小院门前等涂山羡北,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希望涂山羡北能给她参谋参谋,况且他说自己是洛长浚的弟弟,那他也好做个见证,见证她彻底丢弃之前的回忆。

灼炀打开了门,涂山羡北款款走了出来,灼炀见到门前等候的心儿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今日我们不在这儿吃了。”

心儿站直了身子,问:“你们去哪啊?”

羡北垂眸看着她,全然看不出昨夜的落魄,“我们出去办点事,你等候在此是有什么事吗?”

他目光毫无避讳地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看穿,心儿眼神瞟着别处,道:“我想买把佩剑,但对剑没有研究,想来公子应该懂些,可否陪我一同挑选?”

灼炀不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力,小心用剑伤着自己,我们公子当然精通剑术,只不过没有时间陪你耽误。”

心儿恳切地望着涂山羡北,期盼他能答应自己的请求,“我可以等你们忙完的,什么时候都行。”

羡北点了点头,昨日才说要替洛长浚道歉,今日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没有理由拒绝,“好,我们大约日落之时归来,到时我陪你去。”

心儿欣喜不已,得意地瞥了一眼灼炀,对涂山羡北作揖,“多谢公子!”

灼炀气鼓鼓地瞪着她轻快的背影,不解地对羡北道:“公子,你对此女未免太好了些,昨日洛公子都说她不是个好货色,为何您还如此帮她。”

羡北淡淡道:“很多时候,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天空由澄澈的蓝色转为淤紫,别院中四人正吃着晚饭。

心儿三两口便解决了碗中食物,时不时望着门外,银妤觉得奇怪,“心儿,你在看什么?今日吃饭这么快。”

惠恒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失去师父,心儿做出什么失神的举动都不奇怪。

银妤会意,立马捂住了嘴。心儿见三人紧张的神色,不免有点好笑,她解释:“早晨我请涂山羡北陪我去选购一把佩剑,他日落才会回来,我在等他。”

惠恒放下心来,好在她也在慢慢走出悲伤,但从未见她用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平日不是都不用剑吗?怎么想起买剑了。”

心儿道:“以前怕伤着自己,总是以笛子代替剑,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那剑法还是剑法吗,出门在外,可不会有人让着我。”

惠恒赞同地点头,虽然心儿没说是什么要事,但出门在外,必须得保护好自己,行走江湖,心儿不能没有剑。“手头还宽裕吗,不够我拿给你。”

心儿摇头,自信地拍拍胸脯,“我有钱,买一把剑不在话下!”

涂山羡北扣了扣门,“心儿姑娘,我回来得有些迟了。”

心儿连忙站起来,“你来得正是时候,咱们走吧!”说完她朝吃饭的三人挥手告别。

心儿带着他来到了东城最好的铁匠铺,此时弯月高挂,几点孤星悬在黑蓝色的天空中,夏风拂面,惬意不已。这条街全是打铁卖兵器的,门口铁匠们卖力地打铁,铁星四溅,和满城灯火无异。

铁匠铺中并无几个顾客,二人走进去后,老板一直贴身跟随,卖力介绍各种兵器。什么刀枪剑矛,一一说着,唾沫横飞,心儿听得头都大了,阻止了他继续:“老板,我们只是来选购一把佩剑,自个挑选就好了。”

老板这才认真看了看眼前二人,这女孩衣着朴素,身材纤瘦,怎么也不像习武之人,倒是这公子,衣卓非凡,虽然看着也不像会舞刀弄剑的,但指不定是个功力高深的高人,他夸赞道:“那二位正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的宝剑都是上等的,保准公子配在身上更显不凡!”

心儿无语地指着自己道:“不是他买,是我买!”

老板盯着心儿看了好一会,这才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姑娘身形单薄,我倒不敢乱做推荐,不如试试弩弓、短刀这类兵器,既可防身,还不会伤到自己。”

这也太看不起她了,她可是妖族的,习法那么多年,没有精湛的剑法,好歹也有不弱的灵力,她正欲反驳,涂山羡北却朝老板微微一笑,道:“她是习武之人,老板不必担心。”

说罢,他又指着墙上挂的一把剑,对老板说:“烦请老板把那把剑拿下来看看。”

心儿也朝那剑望去,那剑已经蒙了点尘,约莫两尺,通透的青色剑身只有她两指宽,剑柄处的花纹细致精巧,上面还镶着几颗宝石,在灯火照耀下隐隐发出幽蓝色的光,而剑锋处,刻着一条细蛇,蛇身蜿蜒,剑锋处蛇口大张,仿佛能把人咬碎。

没想到涂山羡北在短短时间内观察如此得如此仔细,已经选出了他心中最适合她的剑。

老板将剑取下来,双手呈在他二人眼前,赞赏地对羡北道:“公子好眼光,此剑名为化吉,是三十年前家父打造的,送给了一位游侠,后来游侠渐老,不再行走江湖,又将此剑归还家父。他说此剑总能让他逢凶化吉,故取了此名,希望日后有缘人能带走它。”

“我看此剑不凡,为何一直没有人买走呢?”心儿禁不住发问。

老板笑着摇头,“三十年,别人都担心剑是不是老了,剑和人一样,越年轻越锋利。”

三十年?三十年对于妖来说,只是生命中短短的一小部分,这有什么好介怀,心儿爽快地说:“我要了!”

涂山羡北见她如此痛快,都不问自己选它的理由吗?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选它?”

心儿摆摆手,“我相信公子的眼光,此剑看上去轻巧灵便,我带着也不费劲。”

老板将剑收入剑鞘,毕恭毕敬地递给心儿,道:“姑娘,此后化吉剑便是你的了。”

心儿接过,问:“多少钱?”

老板含笑道:“家父说过,此剑不收钱。”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老板,既然如此,怎么可能没人要它呢?”心儿蹙眉不解地问。

老板抚着稀疏的胡须,眯缝着眼说:“小姑娘,只有人真心想要,我才会说这番话呀,别人听了那段故事就不再想要了。”

心儿道:“这怎么行,既然老板你不收钱,那我给你个物件,权当感谢,本来我是想问问多少钱就拿它当多少钱的,现在就送给你,也算结个缘分。”

在老板的疑惑下,心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雪白的象牙佩,本来气定神闲的涂山羡北在看到上面的“谦”字后呆住了。五十多年了,他再次看到了自己幼时的贴身物件,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老板仔细端详着象牙佩,此物并非凡品,与朴素的姑娘格格不入,想是她最贵重的物品,老板拒绝道:“此物太为贵重,在下不能收。”

“有什么贵重的,不过是别人随意丢弃的,你拿着,我们走了!”心儿将象牙佩塞到老板手中,背起佩剑,推着涂山羡北一同出去了。

长街上,羡北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她为何会有自己送给小月的信物,莫非她……可是母亲说过,小月是人族,这么多年,她要么垂垂老矣,要么不在人世。

“刚刚那物件,你是从哪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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