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又昏睡过去了,不过这次她醒来时,却满心欢喜溢于言表,因为她,变身了!从圆润小胖桃成功幻化成了有四肢并且脑力发达的人形。

不过,桃夭夭依旧有苦恼。

“师父师父,为什么别的妖化成人形都是如花的美娇娥,而我,偏偏是个肥头胖耳的小娃娃!”桃夭夭双手插腰,怒冲冲地抱怨。连隔壁的怪藤都是美人,就她是娃娃。

青天白日下,肥胖的小娃娃只着了一件鲜红肚兜和同色套裤,藕节似的双臂连带着雪白的后背,若不是脸蛋娇嫩可爱,真想让妖暴打一顿。

青龠舞在藤上闭目,手中垂着根钓竿,并不答话。

美人如画的眉目微拧,自有道不尽的忧思,红衣如血,肌肤如雪,螓首蛾眉,眼若流星,端地一副清冷俊俏,装扮与往常并无不同,桃夭夭却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从她醒来,从她归来。

桃夭夭暗暗猜疑她师父这是受了情伤,还是劳民伤财地打架把南溪湖输了出去万般怅然。

从艳阳高照到日暮黄昏,她手里依旧垂着钓竿,安如磐石。

桃夭夭可没她这么安稳,在树上上蹿下跳,湖边龟桃赛跑,湖里与鱼比美,可劲地快意,在树上的那一百年真真憋坏她了。青龠舞终于动了动,眼神瞥向桃夭夭,见她那般没规矩,实在一副捆妖绳困住了她不在眼前碍事。

桃夭夭撇了撇嘴,敢怒不敢言,紧咬着后槽牙却在触及青龠舞的目光时憨态一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妖,正是此理。

青龠舞收起了钓竿,细细地打点好,侃然正色道:“闹什么闹,回树上思过罢。”

桃夭夭欲哭无泪,由头都不寻就罚她,她就是活泼了些,哪里有错。

是夜,晚空星月交辉,北辰星拱,荧光频频飘闪,星夜灿若悬河,虽不及仙界优美,却也别有风味。

桃夭夭变回原身,挂在树上安睡。神仙妖魔人,总逃不过七情六欲安神养息,况且似她们这般懒散的,不入睡真是难以度日。南溪湖周围设有结界,一般妖轻易进不来,所以桃夭夭很安稳甜蜜地睡着,连她被地震得摔了下来都不知。

青龠舞看了她半晌,默默叹了口气。

地震不是偶然发生的。昨日虎妖在这儿受了磨难,按虎族不容挑衅的性子,这仇势必要报回来,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得那样快。

她打一只虎妖,很轻松,两只,也可以,三只……总之,一群不行。

所以她把桃夭夭揣在手中,脚踏祥云,身披彩衣,腾跃十万八千里,逃得不知所踪。

梦中的桃夭夭,睡得依旧香甜。

隔天的桃夭夭又恢复娃娃身,跟在青龠舞身后,勤勤恳恳地拿着包袱,桃夭夭腿短,跟得很吃力。

“所以师父,您是为了我才那么辛苦地跋涉千里吗?”桃夭夭很感动。

青龠舞神色自若,道:“为师终究不能长日伴你,只盼你能吃苦耐劳,夯实日后基础。”

表面意思:你是独立妖,你要学会自己成长;深层含义:今日吃苦明日挑粪,年纪轻轻就不要啃老了。

可惜桃夭夭,没能悟出深层含义。

桃夭夭在青龠舞带领下,第一日,学会了生火,第二日,学会了吸收日月精华,第三日,学会了脱离青龠舞,独自成长。

第四日,青龠舞带着桃夭夭去了人界。人界不同于其他五界,那里没有灵气,日月暗淡,修炼甚是缓慢,像她这种小妖,与普通人更是无异。

所以桃夭夭十分不解,人界有什么好修炼的?

青龠舞一脸肃然,难得正色道:“这是生存之道,若一个妖连常人的生活都不能忍受,又怎能好好修炼呢?夭夭,为师最担忧你的,就是这一点。”

桃夭夭羞愧地低下了头,无法反驳。

——

人界地处六界核心,北靠仙界迷雾森林,南临妖界秋洹瀑布,一南一北的森林瀑布都是众仙神修炼的宝地,如此绝佳的位置,却成了天南地北最为贫瘠之处,实属匪夷所思。

青龠舞的腾跃便是来了秋洹瀑布,穿越妖界的天然屏障,就到达了人界。

秋洹瀑布原属妖界先祖素秋尊者,在天地混沌之初开天辟地引得此处水源滋养万物,万物生克,相辅相成,依山傍水的妖们更是修为大涨,唯素秋尊者首是瞻,妖界一片祥和。

可惜好景不长,素秋尊者也没能逃脱自然法则,在他16万岁大劫时不幸仙逝。连带着秋洹瀑布也动荡不定,众妖为此大打出手,只盼能将之收入麾下,秋洹瀑布一时血流成河。

后来,妖王亲自带兵镇压,又联合长老们布结界,这才算了事。

“噢——”桃夭夭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道:“所以师父是想告诉我,不要过分觊觎,方可平安吗?”

青龠舞却摇了摇头,“为师能告诉你什么,只不过她们都如此说,我便也如此说了。”

少女明媚的脸庞婉柔动人,闭了眼,耳旁全是波涛汹涌的水击声,耳尖冒着一丝血红,让人沉溺。

她们来到了一处水源旁,耳边是瀑布“轰轰”地声响,震耳之大,水源极速地飞流,河面绵延不断,从高处坠落的激流翻腾,千万条白练直插苍穹,从尽头向远处澎湃千里,绿意点缀其中,白绿相间,如诗如画。

能治理方圆百里的水源还井井有条,此等登峰造极,让桃夭夭好生仰慕。

“夭夭,穿过去,就是人界了。”青龠舞望着水面,鼓励地笑了笑。

桃夭夭正痴迷着,冷不丁听到此话,惊愣道:“师父,你说什么?”她才刚会跑,怎么可能过得去!

青龠舞仍是温柔鼓励地望着她,眼神似在诉说着:敢说不行就推你下去!为师就是这么尽职。

悬河之下,岸边弥留的水雾染湿桃夭夭的鬓角,很快有水滴降落,桃夭夭郁闷地抬起手,使劲地擦啊擦,就是不肯下去。

终于,在青龠舞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蓝览向前伸手,撅着屁股似要往前跳。

上游是瀑布下方的幽幽深潭,急湍飞溅,深不见底;下游是略有平缓的河面,宽约百尺,清透秀澈,最适下水。

“师父师父!看!那边有何物?”夭夭人小,眼睛却敏锐多察。

河面汹涌,远处诡谲地冒出一个一尺长的竹篮,篮子是用上好的龟甲竹制成,中部还用了织锦,两侧用金丝勾边,虽说华贵锦绣,但怎么瞧,都像是人界的产物。

可是人界的产物一般可不会越过妖界,倘若过了界,那也是早被妖物撕碎了的,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呢?青龠舞百思不得其解。

正要一探究竟时,桃夭夭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根趁手的藤条将河面此物引了过来,竹篮面上也有同纹路的竹盖,桃夭夭刚想要掀开,青龠舞就极速弹出术球,打中了她的腕部,桃夭夭惊呼一声,捂着腕部喊疼。

青龠舞神色清冷,不悦道:“为师一再警戒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你如今倒是胆大,这些个邪物你都敢碰了?”

桃夭夭心虚地揉了揉手,“徒儿不敢了。”

青龠舞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你打开吧。”

桃夭夭:“……”嗯?不是不给她开嘛?

瞥到青龠舞杀妖般的眼神,桃夭夭缩了缩身子,立马踢飞了竹盖。竹篮比半个她都要高,若不是有些修为,恐怕连她也要飞走。

桃夭夭斜着身子飞快往里看了看,目光触及那物时,陡然瞪得硕大,“师……师父,看!看!那里有个我!”

青龠舞怜惜地摇了摇头,为她解惑:“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双眼,难不成天下的幼儿都是你?”况且,这幼儿竟还有几分姿色,跟脸大屁股圆的桃夭夭哪里像了。

桃夭夭羞红了脸,她刚刚也没瞧仔细,只不过见那孩儿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与她生得极像就晃眼了罢。

桃夭夭自成人就仅在水镜边看过自己的容貌,水镜透彻又模糊不清,她瞧不明白也在情理。

那幼儿穿的也为织锦,只不过比竹篮上多了些许纹路,上面用天丝绣了瑞兽,身旁也有好些上好的玉石饰物,应该是个贵人。

身为权贵,却被人放逐至此,看来是有人铁了心地要置他于死地,青龠舞叹息道:“那幼儿,是个人。”

“人!”桃夭夭惊呼,“人怎么过来的!我一个成形的妖都过不去!人界修为都如此高了吗?”她羡慕。

青龠舞用术法取了滴他的心头血,又好心地喂他吃了颗药丸,探了探他的命格,果然不出她所料,“夭夭,我们收养他了,好不好?”

夭夭震惊,师父不是最厌恶麻烦的嘛?再说了就她一个聪明乖巧的徒儿还不够吗?这个人看着弱弱鸡鸡的,不好,不好。

桃夭夭摇了摇头。她不同意!

“那就如此说定了,你日后好生喂养他。”青龠舞抚着那幼儿的长发,将那些玉石饰物扔下了河。既然她收养了他,那这些俗物也一无是处了。

桃夭夭:她都不同意了凭什么要她喂养!

虽收养了那孩子,桃夭夭还是没能逃脱渡秋洹瀑布的历练。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下河后便如鱼得水,用了些简单的术法就扶摇而上,腾跃了秋洹瀑布,到了人界,简单得不可思议。

许是人界的孩子长得快,待桃夭夭过悬河后,那孩子长了个,竟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口齿伶俐地唤她师姐。

桃夭夭原是极不喜欢他的,可他越长越开,那脸蛋比躺在襁褓中还要漂亮上不少,夭夭嗫嚅了几句,反倒羞红了脸。

青龠舞瞧着他们,笑得很是欣慰。

师徒三人到了人界便一路东行,奈何路途遥远,她们又被压制住修为,飞不了天,遁不了地,只能靠双腿行走,桃夭夭又腿短,他们走得就更慢了。

“呼——呼——师——父,师父,不行了,夭夭累。”桃夭夭呼哧呼哧,看起来是真的累极了。

旭日高升,此刻正是赶路的大好时机,青龠舞怎么等得了,“此去都城四千余里,日日像你这般偷懒,何时能到?”

桃夭夭“哇”地一声躺在地上耍赖,那么远,走断腿都不到,“不嘛不嘛师父,我们也可以不去都城啊。”

青龠舞摁住心口,生生将那口气顺了下去,才道:“前方百里有客栈,若你再拖泥带水,夜里你便在这儿休息。”

这话怎可忍得住,桃夭夭猛地爬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腰不疼了腿不软了,浑身是劲还能走上几百里。

此前东行百里便是人界最南处邺城,邺城人口稀少,况且又与妖界最相邻,估计城内一半的人口是妖,幸得她在此处有几分产业,也不至于被动。

桃夭夭腿短,不一会儿又被甩在后头,她正辛勤地走着,一旁却突现了个人影,影子替她遮住了艳阳,桃夭夭感受到了清爽,燥气也被扑灭了几分。

她现在心情十分美好。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

“哥哥哥哥,你家在哪里啊?”

“……”

“哥哥,你不累吗?”

还没等人回话,桃夭夭“哇哇”叫了出来,“哥哥是哑巴,哥哥不会说话。”

“我……我不是哑巴。”很奇怪,他长到那么大了,却依旧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或者是有关于自己的任何记载,所以适才她询问的时候他才会答不上来。

废话,从出生到现在,他不过才历经了几个时辰而已,当然什么也记不住了,青龠舞虽走得快,却也忍不住吐槽。

桃夭夭拉着他的袖子,已经闲不下来了,“哥哥,你没有名字的话,夭夭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他晦涩地点了点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叫桃夭夭,哥哥就叫灼灼华吧?”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桃夭夭一想起这两句,她就神采奕奕,觉得世界都明亮了。

“噗——”青龠舞忍不住嘲笑,幸得当初母亲给她取名时翻阅了妖界古籍,否则说不定她也会叫什么青青舞,舞舞青。

妖自小就逖听遐视,青龠舞的笑声也躲不过桃夭夭的耳力,她郁闷抱着行李,气鼓鼓地道:“怎么了?不好听吗?哥哥脸色如此欢愉,想必也很欢喜吧。”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抚了抚嘴角,他面色当真如此欢愉吗?

“行了,你自小没什么文化,还是为师来取吧,灼灼华也未尝不可,但还是太俗了,你就叫灼华吧。”一字之差,尽显文化素养。

“谢师父赐名。”

桃夭夭听到捂住嘴偷偷笑了好几下,这两个名字哪里有区别,师父分明也是赞同她的。

青龠舞早些年也来人界游玩过,邺城是她待得最久的古城,所以她在城内置了一些地产,城东和城西都有宅子。

城东是一处酒楼,楼下卖酒,楼上饮酒,她还雇了两个花妖为她卖酒。花妖美艳,酒楼的生意也异常火爆,不过妖嘛,卖酒也就图个趣儿,酒楼后面的寝居,才是她的心头好。

她随手指了一处内室为灼华的寝居,又带着桃夭夭去了一处更大的寝居,“你还小,跟着为师就寝。”

她先前给灼华食了颗开智的药丸,寻常的打斗他也能轻易应付,桃夭夭莽直又菜,把她控住才是对她们安危的最大保障。

桃夭夭不明所以,感动得泪流满面,明明灼华一个人更危险,师父却因担忧她安危,而让她同住,师父爱她更甚了呢。

青龠舞一直觉得痴望是病,像桃夭夭这般的,想必是药石难医了。

桃夭夭赶路辛苦,此刻精神不济,青龠舞看着她也心疼,摆摆手让她去就寝了。

桃夭夭一睡就是三个时辰,她醒来时,已经快半夜了。

人界的夜半漆黑,不见明月与孤星,万籁俱寂,街头巷尾漂浮着虚无缥缈的寒气,时而聚集时而弥散,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桃夭夭初次瞧见,只觉毛骨悚然,怪不得人界寿命短暂,天天被这么吓着,能长寿才怪呢。其实她不知道,人根本看不到这些邪物,六界之中,唯人界最得自然亲睐,但有得必失,他们不必修炼也失去了寿命修为。

青龠舞散着墨发在油灯下精意覃思,古朴的书籍记载幽幽长河,灯影朦胧,暗光浮动,倒影随风舞动,纵使桃夭夭是妖,也被吓得不轻。

“醒了?”青龠舞懒懒翻了页古籍,媚眼如丝,旖旎迷人,“过来坐,我与你有话说。”

桃夭夭揉着眼睛,缓缓走了过去。

“为师记得没错,这阵子你也满了百岁了,可我刚刚探了你的修为,你竟无半点长进,既如此,你自今日便是要好好修炼了。”

桃夭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修炼之道在于养气,下去吐纳,不足三个时辰不准上来!”笨鸟先飞,但愿不机灵的孩子能鸿翔鸾起。

“下去?!”桃夭夭陡然失掉了半个魂,更深露重又邪风袭袭,她道行那么浅,肯定会被收了的。

“对,我布了结界,骇雾伤不到你,放心即可。”

原来那黑乎乎的叫骇雾,桃夭夭半信半疑地往窗外一瞥,见整座酒楼都没有骇人的黑雾,而楼廊下挂着的灯笼发出隐隐红光,足以让她窥见天日,虽说没有日。

她安心了。

顺着竹梯来到了庭院前的空地,一侧的藤条在寒夜中伸展,空地上有一个显眼的阵卦,上面镌刻繁琐的古纹,是妖界妖手必备的入定法宝。

桃夭夭小心翼翼地上前触碰它的边沿,见无事发生,便盘腿入定。

周围肉眼可见的灵气丝丝缕缕地汇入她的身体,如细流汇入荒海,沧海一粟;灵气化为真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似乎想要用蛮力冲出压制。

阵阵腥甜从喉底溢出口鼻,钝痛感在腹腔散开,冷汗从发梢往下流淌,脸色、唇色白的吓人,桃夭夭觉得不对劲,人界入个定都这么难的吗。

汗水越流越多,点点猩红从七窍流出,矮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真气四处逃窜,肉身作最后的博弈,筋骨寸寸断裂,撕心裂肺尚不能及,意识到最深处,是她终于解脱了。


"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