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先前被唤做赵姨娘的女人含笑开口,“这冷不丁的多出一个人,咱们姐妹都有些措手不及,敢问……这姑娘是哪位姨娘所出?”
姨娘两个字戳到了老太太的心窝子,江江清楚的感觉到,她握住自己手掌的指尖骤然紧了紧。
“不是姨娘。”
“不是姨娘?那是……”
“是我儿八抬大轿正正经经娶回来的正头夫人。”老太太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意料之外的答案惊呆了众人,反应过来后,赵姨娘讪笑一声,“老太太莫不是还糊涂着,夫人膝下只有皇后娘娘这一个女儿。”
听见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江江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将眸中万千恨意掩于睑下。
是了,她同当今皇后宋芊芊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当年父亲休母另迎她人为妻的时候,尚在襁褓中的江江跟随阿娘一同入宫做了九皇子夙淮的仆婢,从此断了与宫外的一应人情联系。
后来奉公府的姨娘一个接一个,奉公老爷未发迹之前的糟糠妻被掩埋入旧时光里无人知晓。
十九年来,唯有曾真心相待的婆母还惦念着杳无音信的儿媳江氏和江氏所生的女儿。
老者自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望着赵姨娘冷声道,“你所谓的夫人,在我这个老婆子眼里不过就是个难缠的狐媚子,倘若不然,又怎的把你们一个两个全都送回来陪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人?”
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满腹怨气,江江知道,祖母对于这个后来居上的儿媳所有的恨意,皆是起于对自己母亲的怜惜之意。
老太太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像是被戳中了痛楚,赵姨娘撇了撇嘴,终究还是将嘴巴乖乖闭上了。
后来的某一天想起今日之事,江江也曾问过祖母清醒时为什么那样确定自己会留下,确定到甚至未询她的意见,便对众人发了话。
彼时,祖母正半躺在软椅上遥望天际缓缓下沉的云彩,那双被晚霞映红的眸子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孩子,”祖母轻轻摸挲着软椅扶手,“你知道吗,我脚下这个地方就是从前的旧居,在你父亲还未高中,奉公府还未兴修拓建之前,你阿娘怀着你就坐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等他回来,后来啊,我也常常坐在这里等你阿娘带你回来,这一等就是十九年……”
“十九年呐,”她沉沉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怀感慨,“我原先担心你们娘两在外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回不来,直到看见你抱着郁鲽的灵牌出现在门口,我恍惚中转圜过来,兴许这十九年你们过的要比我这个老婆子想象中好很多,而这一回来,大抵才是真正的遇见了什么难事。”
“江江,你与你母亲若不肯回来,我便只好日复一日的继续等着,直到祖母老死,可若是你回来了……”老者忽而泪盈于睫,雾蒙蒙的瞳仁里绽放出异样坚定的光亮,“那么我说什么都要将你留下,但凡祖母在,这里便永远都是你的家,而你也永远都是我宋氏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嫡长女!”
祖母的这一番话被拂面而过的清风送入耳中,江江的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柔柔的微波。
说起来,这些年一直担着奉公府嫡长女这个名头的人,是盛安城中稳坐在中宫位置上的那个姑娘,而今江江回来,祖母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被旁人霸占的位置统统还给她。
而这,正是她返回故里的目的所在。
江江和母亲一并留了下来,阿娘的牌位被祖母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宋氏祠堂,而她,也被祖母妥善安置在开满白芍花的南院。
南院有四处正居,分别住着大姨娘所生的女儿宋姒,赵姨娘的女儿宋婕,还有孙姨娘的女儿宋嫒,空下的那一处,刚好成了江江的住所。
入院那日,祖母原是要陪着江江一起的,但连日的悲痛已抽干了她苍老躯体里所剩无几的力气,身子刚从软榻上抽离,便又晃晃悠悠的跌坐了回去。
见状,江江宽慰了祖母一番后,独自前往南院,得知她只身一人,宋姒带着丫头婆子气势汹汹的堵在了门口。
宋姒是个好看的姑娘,她的母亲原是奉公夫人的陪嫁丫头,在夫人身怀六甲时承了奉公的恩情,因而有了她。
陪嫁所生的孩子,即便也是千金小姐,可同主子所生的孩子到底还是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在盛安的时候,宋姒像个使唤丫头一样跟在宋芊芊身后,极尽讨好。
后来被遣送回曲池,依着年龄最长,倒成了手足中有几分威风脸面的大姐。
此刻,宋姒站在南院入口处,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在最前方,微抬下颌,不屑的睥睨着江江,质问她,“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同我们姐妹住在一处?”
江江不恼,颊上挂着一抹浅淡而又疏离的笑容,恹恹的道,“这个问题,凭你的身份,还没有资格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你……”宋姒气急,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在了江江胳膊上,“嚣张个什么劲儿,不过是个半路找上门来的穷丫头,祖母定然是昏了头,才把你这妮子当孙女,我瞧着保不齐是贪图我宋氏的荣华富贵假冒来的。”
石头砸过来的速度极快,江江闪躲不及,胳膊上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吃痛后,她抬起眼睑定定注视着不远处的宋姒。
江江以往娇憨,但却从来不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欺毁的人,这十九年来,即便是贵为天子的夙淮也不曾对她动过一下手。
而眼前这个姨娘所生的女儿,在对她投石以后,还口不择言。
江江反手握住袖里的软鞭,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红色的九节鞭已如一条赤练蛇般探出,朝着宋姒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的鞭法是十二岁那年夙淮教的,虽不算精进,但对付一个闺阁小姐已是绰绰有余,甩出去的九节鞭鞭鞭落在实处,痛的宋姒尖叫不止,一屁股跌坐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跟在宋姒身后的丫头婆子,被江江突然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震住,僵硬的愣地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江手执九节鞭,迈开脚步缓缓靠近宋姒,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张姣好的少女面容。
“宋姒,你瞧着我像是假冒的,可我瞧着你,倒像是过腻了这奉公府里的好日子。”
“你……你敢打我?”跌坐在地上的宋姒捂住被江江手里的鞭子触及过的地方,满脸的不可置信。
江江轻笑,眉眼却是冷淡的,“区区妾室的女儿,也敢妄议祖母,我今日打你不过是让你好好儿长长记性。”
“区区妾室?”宋姒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因为气愤而近乎咬牙切齿,“我的母亲可是夫人的人,你这个贱人竟敢如此瞧不起她?”
江江微微弯下身子,在距离宋姒的脸仅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她慢慢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一字一顿,“我的母亲是宋旌文二十三年前纳彩问名请妻亲迎回来的第一任发妻,你口中的夫人左不过是个续娶,我既连你口中的夫人都看不上,又遑论是一个陪嫁的通房丫头!”
宋旌文是从前抛妻弃女的状元郎,是而今大煜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是夙淮九五王座下的肱骨之臣。
同样,也是宋姒的父亲,宋芊芊的父亲,以及江江的父亲。
说完这句话,江江抬手将九节鞭向前一挥,鞭过之处,立马让出一条道来,江江便踏着这条道径直走入了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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