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江坐在拂光殿前的小院里教小鱼念书,就像是往日在曲池奉公府一样。
院门未关,正对着一丈之外的朱墙,两名好看的女子领着仆从自一丈宽的小巷里经过,路过院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姐姐今儿可听说了一件趣事?”赤衣女子问身旁的白衣女子,眼睛却是透过院门望向江江的。
“妹妹说的是何事?”
赤衣女子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看向身侧之人,“昨儿宋嫔入宫的头一夜,陛下宿在中宫娘娘殿里的。”
“此事何趣之有?”白衣女子皱眉,似有不解。
“有趣的不是陛下宿在中宫娘娘那里,有趣的是……”赤衣女子故意顿了顿,等吊足了同伴的好奇心,方才继续道,“有趣的是咱们这新入宫的宋嫔娘娘,姐姐知道么,昨儿夜里宋嫔竟然前去中宫同皇后娘娘要陛下,甚至为了见陛下而晕倒了,啧啧,竟敢同中宫娘娘讨人,真真儿不嫌臊。”
“最最有趣的是,”赤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嚣张,“陛下将她送回拂光殿后,转头又去了皇后娘娘宫里,想抢陛下,也不看看对方是谁,咱们皇后娘娘可是陛下的心头肉。”
刺耳的取笑声直直传入院内,江江仿若未闻,她伸出食指指了指书本上小鱼读错的地方,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句“转头又去了皇后娘娘宫里。”
原来,昨夜离开之后那个人还是回到了宋芊芊那里。
不过,江江压根也没想过能将他留住,在夙淮抱着她去往拂光殿时,能够于宋芊芊心里添那么一点儿堵,她也是开心的,即便这点儿堵要用她更大的笑话来置换。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赤衣女子见江江不理睬,提裙欲进院当面挑衅,被旁侧不愿惹是非的白衣女子拽走了。
“那两位丽人看着有些眼生。”江江抬了抬眼皮子。
矮墙旁一位侍弄花草的宫女放下手中活计,屈身行了一礼后,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宋嫔娘娘话,方才穿赤色衣服的是萱嫔娘娘,她的兄长在东缉事厂厂公欢喜大人手底下做事,半年前也是由欢喜大人进言,她方才有资格入宫做嫔,穿白衣服的是槿妃娘娘,同样是半年前入的宫,她与当今丞相夫人同宗,论起家族关系来,皇后娘娘还得称槿妃娘娘一声表姐。”
“这样啊。”
江江恹恹的接着话,目光一直盯着小鱼手里的书本,时不时的还为他纠正低声读错的生僻字。
人若成了冤家,就连脚下的路都变的狭窄。
江江二次与萱嫔打照面,是在日上正空的晌午,宋芊芊遣人来邀江江叙话,刚到中宫门口便撞上了来瞧皇后娘娘的萱嫔。
萱嫔瞥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扭头直接进了内殿。
江江紧随其后,脚步迈上殿外最后一级台阶时停住,她回头,目光仔仔细细的扫过中宫院落每一处,离宫前夕,十六岁的欢喜趴在自己床边所说的话一一响在她耳边。
江郁鲽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丢了性命,江江放眼望过去,好像每一处青石板上都有阿娘最后挣扎的痕迹。
掩在袖里的手一点一点握紧,因为太过用力,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疼,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心口汹涌磅礴的恨意。
跨入殿内,隔着层层洁白的纱帐,江江听见萱嫔正同宋芊芊论及自个儿。
“娘娘,昨儿个夜里的事情阖宫上下都听说了,那宋嫔娘娘竟敢跑到您这来寻陛下,当真是个恬不知耻的。”
“宋熹微算个什么东西,若非仗着与娘娘同一个父亲,这九重宫阙的门槛她都迈不进来……”
兴许是宋芊芊的面色有了异样,原本滔滔不绝的萱嫔顿了一下,片刻后颤着嗓子试探般的继续道,“虽说宋嫔与娘娘有着相同的父亲,但她与您比起来可谓是凰鹊云泥,娘娘的母亲出自权势滔天的将军府,如今又与丞相大人合力掌管着诺大的府门,娘娘身后所能依仗的不仅仅是父族,母系也同样是您最强大的靠山,而这些都是她宋熹微没有的。”
这番话似乎改善了宋芊芊的面色,江江听见杯盖碰撞瓷壁发出的轻响声,想是正中间位置上的那个人心满意足的啜了口茶。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宋芊芊将手中青花瓷茶盏放下,眯眼看着左下角的赤衣女子,“宋嫔既是本宫父亲的女儿,那么本宫的父族自然也可成为她的依仗。”
“那可不一样,”萱嫔想也没想的否定道,“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回来后又能得到父亲几分垂爱?血脉只是一个牵连,真正重要的是日复一日的相处,说白了,宋熹微和相爷之间有且仅有的联系就是那点儿血脉上的牵连,但娘娘不一样,娘娘是相爷捧在手掌心里一点一点呵护着长大的,这份相处情谊远比血脉牵连更加深厚,所以,臣妾觉着父族一定是娘娘您的依仗,却不一定会是她宋熹微的靠山。”
一字一句穿过洁白的纱帐灌入江江耳中,她左手拇指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转动着右手食指根上的碧玉戒指,面上是一片淡漠神色。
堂堂大煜朝皇后娘娘的正殿,殿外竟没个把门的,瞧起来,倒还不如曲池一个小县衙夫人的屋外森严。
而这明显的疏忽,不过是为了状似无意的让她听见这番话。
萱嫔的那些话,都是宋芊芊想让江江听到的。
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在暗示她丞相府的殊荣与她这个外来的女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江江突然明白先前萱嫔为何敢那样奚落于自己,顶着宋旌文大人女儿的名头入宫,断不该被一个东缉事厂厂公下属的妹妹欺负才对,而她有胆量说出那些折辱人的话,原是因为有宋旌文大人另外一个女儿撑腰。
抬手撩开半掩着的雪白纱帐,江江迈开脚步走进殿内,她没有同宋芊芊行礼,而是径直坐在了萱嫔对面的位置上。
见状,萱嫔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指着江江的鼻头怒斥,“放肆,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你竟敢如此无礼!”
江江垂眸,嘴边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连跟皇后娘娘讨要皇上这种事都敢做,旁的又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萱嫔被她无所谓的样子气的瞪大了眼珠子,好半天之后淬了句,“无耻。”
这俩个字自对面的赤衣女子齿缝里滑出,江江抬了抬眼皮,缓缓敛去嘴角笑意。
“萱嫔娘娘,”她开口,面色不卑不亢,语气不轻不重,“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何资格站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不待面前的赤衣女子开口,江江紧接着道,“我与宋芊芊相比,丞相府必然选她舍我,那么我与你呢?我与你之间,难道宋旌文会舍弃我而选择一个和他连血脉这点牵连都没有的你?”
“不,不会,”江江微扬起下颌,她将漠然和不屑这两种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如你所说,我的确比不了宋芊芊,但若想要对付你,一定会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江江脱口而出的话和她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将萱嫔呵住,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一直瞧热闹似的皇后娘娘终于舍得出声缓和争锋相对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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