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是这儿了。您慢点。”

丫鬟流萤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位晋安侯府的夫人,叶慕榣。

三十六岁的她,本该是风华的年纪,可如今却宛如五十岁的老人。

这些年,她为侯府吃了不少苦。

十六岁嫁入侯府,二十年的光景里,她顶着侯府寡妇的名头,一个人苦苦撑起了侯府的一切。

“今天天色不早,要不,我们明日再来吧。”

“来都来了,我倒是要看看传言是否是真的。”

今日的她,盛装打扮,一袭暗红百花飞蝶提花缎面毛绒对襟袄裙,墨中带白的发只简简单单的梳了一个垂云髻流苏髻,素手戴深碧翡翠玉镯。

二十年了,万一是真的是他呢。

她不能在他面前失了态,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她一定不能比那小贱人丑。

在丫鬟流萤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下了马车。

这里是侯府帐下最为偏远的一个小庄子,坐落在熙熙攘攘的万福寺旁边。

大隐隐于市,王氏,你好计谋。

整整二十年,她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却近在咫尺。

咚咚咚。

门过三响。

“谁。”一个娇媚慵懒的声音响起。

又敲了三下。

“高郎,是你回来了吗。”

高郎?

心里咯噔一声,叫得这么好听。

“是谁怎么地也不吭声。”

语气渐渐转为嫌弃和厌恶。

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呀,门开了。

“是你?”

妇人脸上的表情惊愕住。

叶慕榣眼前映入一个身着华服,脸上浓妆艳抹,流露着一股风尘气的女子。

妇人愣了一秒钟,连忙慌张地欲要将门关上。

却被流萤拦住。

“咳咳,高继海可在此处?”

叶慕榣咳了两声,用帕子捂住了嘴,拖着虚弱的身体问道。转头,将被咳血染红的帕子偷偷收进了袖子里。

“谁?这里没有这个人。”

妇人的神情越发慌乱,复又想将门关上将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挡在外面。

流萤手用力一横:“别装了,二爷就在此处。让二爷出来!”

叶慕榣趁此往里望了望,虽是庄子陋室,可是屋内吃的用的,无一不是上品。

乌木边梨花心条案上摆着鎏金异兽纹铜炉,背后一个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旁边的桃木多宝柜上青瓷花瓶和汉白玉狮子更是一看就价格不菲。

前厅桌上摆着的红糖桂花糕跟今日侯府的点心毫无两异。

这是她昨日从那位府里命人特地做给王氏吃的。

结果王氏没吃,却全送来了这里。

妇人见对方是两个人,自己孤身一人,这丫鬟又凶,恐怕不是对手,便索性跌坐在了地上,开始哭爹喊娘起来。

“谁在外面喧哗?”

里屋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时隔二十年,再听到这个声音,叶慕榣既陌生又熟悉。

手里拧着的帕渗出了汗。

再抬头,一个男子的身影赫然映入了眼帘。

蓝色锦袍,发髻高束,五官谈不上好看却也不难看,英武不足,柔弱书生模样。

地上的妇人连忙起身立在了男子旁边。撒娇道:“高郎,你看她们。”

叶慕榣恍惚间感觉有些站不住,身体往后仰,幸亏流萤在背后撑了她一下。

思绪飞回到了当年她十六岁与他拜堂成亲的那一幕。

珠钗红烛,美人如玉,盖头掀起,年少萌动的心思娇俏如一汪春水。

那时的她,以为他便是自己的良人,一眼便陷了进去,以至后来他“死”了,她还要为他守着侯府。

二十年的光景,他一点没老,而她却,两鬓斑白。

“高继海,你果然没死。王氏把你藏的好深呐。”

她强撑着身体,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此时屋里又跑出来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抱住了那妇人的腿,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娘,她们是谁?”

叶慕榣身体又是一个不稳,他们,居然,孩子都这么大了。

眼眶的泪不争气地夺了出来,声音逐渐沙哑:“高继海,你......”

男人见状却也不想再隐瞒,低头抱起那孩童,高声道:“事已至此,正如你所见。你不用这副模样看着某,某与你的婚姻,只当是一场笑话罢了。”

笑话?

叶慕榣终于抵不住病躯的折磨,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你一句笑话让我整整为你守寡了二十年,操劳了二十年,还被某人折磨了二十年,如今落下这样的病躯。

而你,却隐在这里娶娇娘生儿子,生活美滋滋。

天理何在?

“高继海,我要杀了你!”

叶慕榣举着发髻上的玉钗,对准眼前的男人,踉跄着上前。

不料却被男子一掌呼在地。

呕......

又是一口鲜血。

“夫人!”

流萤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

可叶慕榣的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怎么也扶不起来。

叶慕榣躺在流萤怀里,吊着最后一口气。

“流萤,没用的。我的身体我知道,日子,不多了......”

流萤哭了起来。

门外王氏也到了。

流萤转头哭着道:“老夫人,快救救夫人,夫人要不行了。”

没想到王氏却不以为然,好似今天的场景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慌什么,死了埋了就是。今日,我是来迎二爷回府的。”

王氏,你......好狠。

叶慕榣赤红的双眼仿佛要滴出血。

“王玉凤,为什么?我做你儿媳二十年,自问在这侯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什么,还有脸问为什么,你以为你和昭定卫的那位干了那样的事,我侯府还能容得下你吗?你也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咳咳......”

昭定卫,三个字令叶慕榣敏感不已,胸中大恸,又咳了一口鲜血。

“这是我自愿的吗?若不是你逼我,若不是走投无路,若不是为了侯府,我宁死不屈。你现在反倒却来怪罪我羞辱我。咳咳。”

王氏看着胸口强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的叶慕榣,冷笑道:“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了,任凭你说什么老身也无所谓。来人呐,将夫人关入柴房。”

话毕,两个小厮便将叶慕榣架了出去。

流萤哭着打不过人高马大的小厮。

随即,高继海带着身旁的妇人和孩子,坐上了门口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回府。

是夜,便传来了叶慕榣断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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