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时,桃花一眼就瞧见苏絮手里的鸡,她有些意外。

“狗蛋哥,你回过家了?”

“回家?”

“这老母鸡是你养的呀,不然你在哪里逮着它的?”

苏絮这才恍然,怪不得那秃鸡不怕她,正要开口,又听得桃花道:“狗蛋哥,你以前可舍不得杀来吃肉,说它同你相依为命——”

大概是意识到不妥,桃花急忙住口。

苏絮已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淡淡回了句。

“一只鸡而已,该吃则吃。”

“……”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不会心疼原身的鸡,如今她只想活下去。

进了灶屋,苏絮放下背篓,拿出寻来的东西,天已冷了,幸好她寻了床被子回来。

“桃花,这窝窝头拿去煮稀了吃,用来包窝窝头的菜叶也煮上。”

“要得。”

“这鸡就明天再炖。”

“哦。”

放好东西,苏絮才坐到火堆旁,萝卜头小心翼翼的凑到跟前。

“狗蛋哥。”

苏絮一瞧那眼神,就知道桃花定是跟他说了什么。

“说吧,有啥事?”

“狗蛋哥,我是小虎,以前换牙时,你总叫我没牙虎。”

“小虎,没牙虎,好!我记住了。”

苏絮配合的点了点头,开启了套话模式。

“那小虎的大名叫啥?”

“苏小虎。”

“哦,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大名?”

“苏狗蛋。”

苏絮嘴角一抽。

这么高大上的名字,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小虎没骗我吧?”

萝卜头点着头,一本正经道:“当然没,小虎哪会骗狗蛋哥?阿公说取贱名儿好养活……”

大概是提到了亲人,萝卜头的声音越说越小,眼里又噙上泪花。

苏絮心下叹气,为他擦去泪。

突然失去至亲,换谁都难受,更别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桃花洗了个粗口瓦罐,装了水直接煨在火堆里,苏絮给少年喂了水后,借着火光捣起药来。

回来时,她在路边掏了几株尚未枯萎的车前草和艾蒿,那少年身上的伤得敷药才成。

天色渐暗,火光映得几人脸上通红。

瓦罐里咕嘟咕嘟的,阵阵青菜香扑鼻,苏絮咽了咽口水,她确实饿了。

“桃花,把勺子给我。”

“喏。”

桃花递过了勺子,却见她舀出半勺糊糊倒在装有冷水的碗里。

“狗蛋哥,你这是?”

“嘘——”

苏絮在嘴边比划一下,就端着碗出了灶屋。

这是冷水饭,专门给死人吃的。

曾经的她在红旗下长大,是个无神论者,如今得心存敬畏才是,她拿了他们的窝窝头,理当让他们先吃。

随着一碗冷水饭泼开,桃花和小虎都红了眼。

他们不傻,昨天村头凄厉的惨叫和哀嚎,他们听得清清儿的,抓去村头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都快吃饭。”

“嗯。”

喝了碗糊糊,苏絮差不多已饱,舀出半碗后,把余下的给两孩子分进碗里。

“狗蛋哥,桃花吃不下。”

“狗蛋哥,小虎也吃不下。”

两孩子盯着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见此,苏絮也不是滋味,可后头还得逃命,不吃哪成。

“必须吃!明日要去给你阿爹们收尸,不吃哪来力气?”

话才落口,两娃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水,一把端起碗直往嘴里灌。

苏絮假装没看见,她做不了什么。

一阵沉默后,扶起仍昏迷着的少年,所幸少年有吞咽意识,半碗糊糊都喝了下去。

收拾妥当后,夜已漆黑。

少年已变得暖和,额头上冒出不少汗来,苏絮正打算给他擦擦,一直犹豫的桃花开了口:“狗蛋哥,这位公子不是咱们村里的人。”

苏絮手中一顿,神色变得凝重,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

“桃花,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昨天来的是什么人?”

“不知。”

“那你能不能说说昨天的事?”

桃花咬着唇,怔怔地望着苏絮,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苏絮只得耐着性子道:“桃花,你别怕,你说就是,咱们知道仇人才好报仇不是?”

桃花这才开口:“昨儿,我、我和阿弟在扫院子,听见很多马蹄声,还有马儿打响鼻。”

“然后呢?”

“阿弟想去看,被阿爹拦了回来,他把我们藏到地窖里,后来外头来了人,他们抓人,抢东西——”

说着,桃花声音哽咽,泪不成声。

苏絮不好再问,忙拍着桃花的背好声安慰。

都怪她,太过心急。

不过,从桃花的话里,她大概猜到些。

来者不是敌国的骑兵就是心狠手辣的马匪,不管是哪一者,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好一阵后,桃花才收了泪,勉强朝苏絮挤出个笑来。

“狗蛋哥,我再也不哭了,要和阿弟好好活下去。”

“好,咱们好好活下去。”

苏絮随口应着,心下却担忧不已。

她怕是起了战乱。

乱世之年,能活着已是上上签,想要再活得好,那是奢望。

想到此,苏絮望向那少年。

大概他是知道的吧,但愿屠村之祸与他无关。

“桃花,那你能说说我的事不?”

望着苏絮,桃花心下有些犹豫:“狗蛋哥,你真的想知道?”

苏絮点头:“嗯,说吧。”

“好。”

“你的阿公同我的阿公是堂兄弟,只是三叔公他们早就亡故了,在你六岁那年,阿叔和婶子他们也没了……”

“老祖公说咱们村的苏家人都是一根藤上下来的,你是三房的独苗,不能断了根……”

“……”

听着听着,苏絮的脸上有泪划落,滴在手上,滚烫。

她不知这泪是她的,还是原身的。

原身是个吃百家饭的孤儿,以前家中人丁单薄,子嗣艰难,她猜或许因此,家中才给原身取贱名,从小将原身女作男养,亲人去世后,原身也以男孩子示人。

已弄清自己的身份,苏絮心下有了打算,既然她占了这身子,明日就到村头收尸去,当是替原身还了恩。

转头看桃花时,她绞着手指,似乎还在为自己落泪的事自责。

苏絮也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桃花,无需自责,我没事。”

“狗蛋哥,对不住,我真不该说你那些过往的。”

“说啥对不起,是我问的你呢。”

“那,那你是不是想起过去了?”

“没有。”

“呃。”桃花垂下眸子,她有些怕。

她怕没有记忆的狗蛋哥会弃他们而去。

苏絮没再多言,拿木棍拨了拨火堆,往火里添了根柴,就拉着桃花躺下。

人对黑夜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村头又有那么多尸体,睡在火堆旁,她才会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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