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情况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看着她好奇的眼神,素有些害羞,说道:“下回再给你说吧,总之。现在挺好的,遇见你,感觉之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你嘴真甜,这话,还对哪个女孩子说过呀?”她的眼睛更闪了,连湖边的粼粼波光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动人。

素在深深地考虑这个问题,他的样子像极了李聃,整个精神都化作一桩木头,目光呆滞,透着一股子较真的可爱,逗得他身旁的女孩咯咯地笑。

现在的李聃与小时候的他相去甚远,其父在朝中为官,负责打理文书典籍,耳濡目染下,自小聪慧的他就挨着书架整捆整捆地看。父亲有时竟会找不到他,花了半晌,才发现身形娇小的他正埋在一堆古籍中如痴如醉。

一日,父亲问他:“聃,你可将所学诵来,与我听听。”这小孩子居然一字不差,甚至抑扬顿挫,颇有教书匠的派头。其父很是满意,但是把书拿来,指着一字问他时,他却不识得此字的含义。

其父不解何故,带着孩子去看镐京的卦师。卦师问了孩子的生辰,仔细端详着他面相。少许,便对外面等候的父亲说:“他只是见过了世界,尚未经过世界。贵公子非常人之命数,玄之又玄,吾如堕雾中,不得明辨。”卦师从怀中拿出一只玉葫芦,拇指大小,精美玲珑,说道:“仅以此物赠于公子,只需顺其自然,公子将来必有天助。”

离开时,小李聃发现卦师屋子后面的银杏树下,拴着一头小牛犊,正倚着树干挠痒。它隔墙瞅见李聃,眼睛眯着,发出乖巧的哞声。

“父亲,我想要它!”聃仰头对着父亲,奶声奶气地撒起娇来。

“就……送给公子吧。”卦师恰好出门,说道:“本来是别人送我的牲礼,既然公子喜欢,就赠予他玩耍吧。”

卜卦之后,李聃的成长趋于停滞,跟着他的那头小牛犊,也和主人一样成了迷你牛。不过,其父倒是不着急了,这些异样都是孩子身为天选之人的证明。

卜卦之后的第三年,李聃和牛总算是长了点个头,接着就是每三年长一次,十分有规律。所以,李聃的实际年龄比看上去要大好几岁。第三个三年,戎狄攻破了镐京,为避战乱,其父带着李聃回到故乡陈国。小牛犊已长成了大青牛,父子二人一路上坐着牛车,平平安安到达了封邑。

十五年后,李聃长成了大小伙子,乡族推荐他去做陈国的官。刚做了两季,还未伸展拳脚,秋天,其父病重,李聃回家照料。冬天,镐京就传出了噩耗,陈国大夫妫柯急忙找到李聃,劝他赶快出逃避祸。

“镐京的消息,北辰司要大开杀戒了!也不知怎地,听说名单上有你,你快快逃命。若被抓到,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真是无妄之灾,我何罪当死呢?此消息来得好生蹊跷。”

“哎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在宗周游历时没少得到你父亲的帮助,你尽管走就是,你父亲卧床不便,就送到我宅中照料吧。”

感到无妄之灾的,不只是李聃。渐渐恢复神智的姬燮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烹杀齐哀公的现场,众人对着摔倒的他嗤笑,笑声越来越大,盖过了不辰的惨叫声。

梦中惊醒,姬燮怒睁双眼,摇晃玉床,脚踢到了趴在床沿睡着的姬胡。

“唤,唤,唤。”姬燮喘着粗气,嘴里像含着东西一样,说话模糊不清。

“父王,我是胡儿,在呢,您有什么就吩咐。”

“人……衣……”

“什么?父王……”

“公子……”一位侍官跑到身边,“在下侍奉王上多年,王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可否让在下听听?”

胡点头应许。

侍官凑在姬燮耳边,边听边说:“王上在问,齐公的遗物还是否保存?”

“在的,都在的。”

“可曾有金玉环甲?”

“儿这就去找。”

众人将遗物翻遍,也未找到金玉环甲。姬胡意识到事情不妙,以齐公的性格,去镐京不可能把贴身之物落下。

也许,死的不是齐公。

召公进入齐境,在客栈里住下。当晚,一辆马车光顾。

“嘿嘿,召公一路辛苦了。”

“不打紧,我是来处理你‘死’后的事宜。你人倒是聪明,居然豢养着一个替身。”

“您说,王上怎么非逮着我不放呢,天底下谁不知道诸侯厌兵,大家伙都想安安生生过日子,这王上应该也清楚呀。伐一次戎狄,出人出力,占了地又不能种,钱谷倒是耗去不少,来年秋高马肥,这蛮人该来还是来,哪里有便宜可占?”

“齐公呀,都说你们齐国商贾发达,原来根儿在你这里,你这当头的,脑袋里成天摆弄着算筹。既然你这么会做生意,我就来跟您商量一下价钱。”

“什,什么价钱?”

“我开始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了——我是来处理你的后事的。齐公的位子你就不要再想了。刚才也是我最后叫你一次齐公了,你的子孙把你的谥号都已经想好了。哀公,很合适。那么,哀公,纪国有一处地方很不错,我和纪公说好了,许你一片封邑,足你衣食无忧,以后我和周公的吩咐还会传达给你。我的价钱讲完了,也由不得你讨价还价。要不是周公的手下在半路拦住你,你也捡不回这条命。”

不辰呆呆地愣在原地,费了好大一段时间才将召公的话全部理解。召公感觉胸中畅快了不少,在镐京受的气一股脑全泼在了眼前的孤家寡人身上。

姬燮退的步子还不够大,但周公知道,那是当面交涉的极限了。召公表面答应了周王烹杀齐公的要求,以此换得北辰司的据点信息。哨骑传出了两道命令,一面去各国秘密破坏北辰司的分支,一面在半路拦截齐公的车队,恰好不辰机灵,携替身一道,才骗过了姬燮。

马车灰溜溜地离开,朝纪国去了。齐、鲁、纪三国又恢复了往日的平衡。鲁国依旧坚持联合纪国对抗齐国扩张的国策,齐国在哀公死后,忙于新主交接,也无暇顾他。纪国则多了不辰这张牌,只要齐国敢轻举妄动,他们随时能以护送不辰归国复位为名,引发齐国内乱。

计划完成,内情败露。诸侯笑话自己的梦,姬燮还在一遍遍地做。侍官将公子胡带着他们找遗物的事情禀报给了周公,周公遣书召公,商讨对策。

回书只有一句:“先意而起。”

雨哗哗哗得下着,砸在素的斗笠上,他压低身子,半弓着,脚趾用力抓住被雨水打滑的地面。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身后的牛车里,李聃和诸位逃难者,正在焦急得等待。似乎是雨声太大,盖住了刚才还能依稀听见的刀剑声。

一刻前,素还和他们有说有笑。不想树上突然坠下一名刺客,刀正劈在车沿。素翻身一跃,将来人踢开。众人一惊,想探出头来,被素的喊声拦住:“别出来!”

“何人?敢拦住我的去路!”素只长到刺客身高的一半多,可他的气势丝毫不让对方。

“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素!”来人摘下青铜面具,脸上的刀疤斜划过整张脸,并不妨碍素认出他来。

“伯教官?”素一脸惊愕,问道:“您,您不是死了吗?”

“我可不是轻易会死的人呀。你看看,雨多大。你把车里面的人交给我,我们找个客栈好好聊聊。”

“不行,伯教官。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他们周全,送他们安全抵达目的地,而且,除了程大人,谁也不能取消这道命令。”

“程惕吗?他做人太规矩了,过于懦弱,受别人的意见影响。真不知道他这么多心思,剑术怎么还会赢过我。这里面个中原因,我不方便对你讲明,孩子,躲开。”

“错了,错了。”素摇着头回答道。

“什么?”

“你们都错了,我都没把我当小孩子看,你们倒小看我了。”

“随你怎么说吧,你喊的劲头再强,声音也只局限在你小小的身体里。纵然你跑起来,我的眼睛也能看到你行踪的边界。你快走吧,我教过你,杀你我于心不忍。”

“伯教官,我一身的本事是您教出来的,您尽可以拿去。”

伯乾冲上去,其势如潮,朝素砍去。由于素的力气不足,只能双手握柄抵挡,勉强应付对方暴雨般的攻击。猛地,伯乾抽刀滑走,迅速换手,从下往上挑,连带着泥水朝素的下巴划去。素立刻翻转剑身,用左手抵住剑身的另外一段。不想,教官的力气太大,竟然将素整个人挑起来,素在空中翻了个,差点趴在地上。他顺劲儿把剑插在地上,以剑为轴,全身贴着地,将伯乾滑铲在地。教官倒前向下一砍,划伤了素的腿。

两者迅速拉开距离。这是伯乾教给他的习惯,当自身失去战斗的节奏时,要立刻摆脱战斗,用喘息的空当,寻找下次出击的机会。

素的腿发起抖来,若不是伯乾失去了平衡,无处使力,他的腿现在已经断为两截。

“接下来必须一招制敌。”素心头晃过一丝杀意。他将剑收回剑鞘,压低身子,像老虎一样,几乎伏在地上。

“哦?这是什么招式?我可从未教过。”伯乾将刀竖在眼前,喊道:“还记得我说的吗?先意而起,你的动作必须快于自身的意识。拿着你的剑,向我冲过来呀!”

周公的心目中,姬胡也是个孩子。教育了多年,姬胡的乖巧听话的脾气秉性,他了如指掌。小时候的姬胡,走起路来左摇右晃,非得有人在旁跟着。要求入宫见父的晚上,是周公第一次觉得他充满着力量。他想再观察一下这个孩子的潜力,也不愿意因为姬燮的缘故,同这位学生反目。

对于这两位长者,他们希望周王就这样拖着。不生不死,好让他们有时间去缓和各国的矛盾。至少纪、齐、鲁三国均势的形成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当二公的权威落定之后,各国的能量就会因为互相掣肘而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这时,再重建王室的武装力量——宗周六师。诸侯会发现,他们互相争执,向二公邀宠的结果,是一个巨大的盖子,盖在了他们身处的天下之釜的上面。

可姬燮等不及了,听到没有找到金玉环甲的消息,他心中已然猜到其中的猫腻。对他而言,形势不容乐观。目下,姬燮重病在床,什么时候能恢复健康尚不可知,宫内大小事务被周公把持,宫外则是召公在纵横捭阖。如果把二公看作一个支点,一端是周王,一端是诸侯,那么姬燮会因为被翘起来而感到眩晕。

夜色如暗潮般淹没了宫殿,姬胡立在父亲的床头,幽暗的烛火被气氛揪着。燮刚刚睡醒一觉,脸色好了点,他平躺面朝着屋顶说:“汝要代我行事。”

“儿莫有不从,请父王下诏。”

“北辰司可在?”

“在的,儿将残众收归保护了起来。”

“找程惕,让他杀,都杀,把诸侯都杀光。”

姬燮此时顾不得许多,作为一个活死人,他已是自身难保,既然如此,倒不如拉更多的人下水,给他陪葬,也不管他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什么样的摊子——“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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