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六,高父从山洼下担着一担水,正晃晃悠悠上着小坡,高母手搭凉棚望着高父,喊道:“哎,老头子,你给守原打个电话,袁蓉不是说二十三就回来嘛,今天都二十六哩,咋还不见个鬼影儿?”

高父把扁担放下,喘了口气,回道:“你急啥,那天袁蓉不是打电话说,这两天她有点感冒嘛。”高母拄着木棍摇到老伴儿身边,撇了撇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娇气,感冒一下,就要休息好几天,我那会儿生几个孩子,月子地里还自己做饭哩!”

老夫妻俩正说着话,就见袁蓉把车停在了山洼下,小夫妻二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轩轩怀里抱着个手提袋,仰着小脸,笑着和爷爷奶奶打招呼,然后绕过他们一口气跑上坡去。

高守原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屋,走下坡接过父亲肩上的扁担,袁蓉扶着婆婆,一起回到屋里。夫妻二人齐动手,扫屋、拖地、提水、擦窗,高父和轩轩贴着窗花和“福”字,高母剥着葱蒜,打算让袁蓉做午饭。

袁蓉知道高母一直吃素,不是因为信仰,是个人口味,高父还吃些荤食。他们二人都喜欢吃饺子,可高母不吃鸡蛋,不吃三鲜馅,饺子馅里只让放青菜豆腐,这可难坏了袁蓉。她琢磨了半天,怎样才能既合婆婆的意,又能做到色香味美呢!

哎,有了!袁蓉先把豆腐炖成家常豆腐入味,再把豆腐挑干净剁碎,加入少许盐和味极鲜,滴几滴蚝油,舀几勺炝好的葱花油,撒少许炒香碾碎的芝麻粒儿,再放点儿葱沫调味,最后加入剁碎沥过水的青菜,搅拌均匀。轩轩跑进屋,嗅着鼻子夸赞道:“妈妈,好香啊!”,袁蓉笑道:“儿子,饿了吧,再等会儿,马上就可以吃饺子了”,轩轩答应了一声,跑出屋去。

高父高母不会包饺子,高守原也不会,袁蓉一个人边擀皮儿边包,一会儿功夫,饺子下了锅,袁蓉又将卤好的酱肉、炸好的带鱼给高父整了两盘,当下酒菜。高母尝了个饺子,脸上露出了笑容,高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袁蓉呐,今天这饺子可真香,大年三十的饺子就包给你了。”袁蓉笑道:“爸,没问题”。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高父喝了两杯,已经睡下了,高守原把里间的炕烧暖,和轩轩也睡下了。袁蓉收拾完正打算挨着丈夫眯一会儿,婆婆叫住了她,“袁蓉呐,你热点儿水,我已经把被褥拆下来放在那屋里头哩,守原也给水缸里担满水哩,趁着今儿天气好,你赶紧洗吧,我这手的关节这两天疼得不行行哩”,“啊?”袁蓉以为听错了,“妈,一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用洗衣机洗,现在谁还用手洗啊!”高母眯着眼睛,道:“洗衣机洗不干净,还是用手洗才能洗干净哩”,一听婆婆这样说,袁蓉还能说什么。

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床单、被罩、沙发垫还有脏衣服,袁蓉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撸起袖子,加把劲儿,干吧!年轻人!高母拿出不知什么年代的落着厚厚灰尘的洗衣盆,搓衣板,袁蓉想着:嗯,这些物件能给我儿子当传家宝!

袁蓉用力的搓洗着,高母搬了个小凳坐在她跟前,不时拿手里的木棍指指这儿没洗干净,那儿也没洗干净,这老太太不放心,要亲自当监工!袁蓉劝道:“妈,您回屋歇会儿,这屋太冷,小心冻感冒了”,高母还挺倔,说什么也不回去,袁蓉只能由着她,俩人说着话,倒也不寂寞。

高守原睡了一觉,感觉神清气爽,听见隔壁屋说话,走过来一看这阵势,知道母亲又在故意搓磨妻子,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起袁蓉,急道:“你咋一个人洗,不叫我呢?”低头看见妻子双手通红,十指被洗衣粉蚀得起了一个个小红点,好像要渗出血来。袁蓉笑道:“哎呀,没事儿,你睡得那么香,叫你干啥”。

高母用木棍敲了敲盆沿儿,对儿子道:“这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妈还在这儿哩,也没见你问一声”,高守原转过身,看了看母亲劝道:“妈,您坐这儿冷不冷,我扶您回屋吧”。高母抬头瞧了儿子一眼,仰了仰头,说:“我不冷,袁蓉快洗吧,洗完早点儿回去”。

高守原摘下腕上的表,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往里推了推,然后坐在袁蓉刚才坐的小板凳上,说:“我来洗,让袁蓉歇会儿”,高母一看,生气地敲着盆沿,对儿子喊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哩!哪有男人干这些营生的,你给我让开。”

高守原只是低着头,开始搓洗,高母一看儿子不听自己的,气道:“儿大不由娘哩!你这才结婚几天,就不听话了是不是?”,袁蓉急忙解围,劝着丈夫:“守原,你快扶妈回屋,剩不多几件,我一会儿就洗完了”,守原只是用力搓洗着,不吭声。

高父听见喊声,走进来一看,质问儿子:“守原,你妈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过年的,咋惹你妈生气呢?”高守原抬头看着父亲,解释道:“爸,袁蓉洗衣服洗得手都快破皮了,就让我帮她洗几件吧”。

高母抚着胸口,皱着眉头,神情哀苦,仰头看着高父,抖着声音说:“老头子,快扶我一把,我们老哩,老哩!想当初他出了车祸,我和姊妹仨拿着他的褂子,一步步倒走着,硬是从出事的地儿走到了医院,大仙说这样能把他的魂儿喊回来。现在我老哩,不中用哩,由着他吧,由着他吧.......”说着抹了两眼泪,由高父扶着慢慢起身。

高父扶起高母,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袁蓉,劝道:“袁蓉,洗几件衣服,至于这么吼叫?快别让守原洗了,他干不了这些活儿,也洗不干净”。袁蓉答应着公公:“哎,知道了,您快扶我妈回屋吧,这边太冷了”,高母看了袁蓉一眼,由老伴儿扶着回了屋。

袁蓉走到丈夫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挽着丈夫的胳膊,安慰道:“守原,别生气,我不累,你的身体刚好一点儿,别干这么多活儿,我来洗吧”。

高守原扭头看了妻子一眼,袁蓉没有忽略他眼底的湿意,她笑道:“嗯,这样吧,守原,你回家给我抹点儿药,今天的晚饭你来做,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你来给咱露一手,好不好?”高守原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反搂着妻子,道:“好,不过,你得在旁边教教我咋做”,说完用下巴蹭了蹭妻子的头顶。

袁蓉快速洗完剩下的衣物,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高守原把脏水倒掉,天马上就要黑了。袁蓉进屋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婆婆坐在炕头,阴沉着脸。

她坐到婆婆身边笑道:“妈,等过了年我给您和爸做两床新被褥,现在这两床太旧,棉花也不好了,倒时候您可得教教我,我还没做过,不会做”,婆婆脸色稍有缓和,淡淡地回道:“倒时候再说吧”。袁蓉又道:“妈,守原和我早念叨过,他过年打算给您和我爸压岁钱呢”,婆婆眯眼瞅了瞅守原:“小孩子才要压岁钱哩,他还有这个心?”袁蓉推了推丈夫,高守原拉了拉母亲的手,逗着母亲:“妈,还气着呢,您看轩轩,我咋觉得您和轩轩一样”,高母笑打了守原一下,道:“净瞎说,快回吧,天黑哩”。

袁蓉笑着和公公说:“爸,我们先回去了,明天给您带壶好酒,守原逛市场发现一家专门卖纯粮酒的铺子,他已经买了您最喜欢喝的高度数的那种酒,今天忘了拿,明天拿给您尝尝”,“哎,好,天不早了,回去路上开车慢点儿,到家打个电话”,高父边嘱咐边将一家三口送出了门。

高父回身插上了门栓,坐在老妻身边,劝道:“老婆子,甭生气了,你看袁蓉这孩子,挺好的,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高母叹了口气,双手筒在袖筒里,倚在炕墙边,问道:“老头子,你还记不记得守原的前妻,那个孙梅?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哩。”高父惊讶地看了老妻一眼,问道:“这正说着袁蓉呢,你提她做啥?”高母继续道:“你一个男人家,懂啥哩!当初孙梅刚进咱高家的门,也和袁蓉一样,又会说话,又会做人,咱俩是把她含在嘴里怕化哩,捧在手里怕摔哩,可后来呢?守原出了车祸,她做的那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父拍了拍老伴儿的膝,了然道:“你这是让孙梅伤透了心呐!可袁蓉毕竟不是她,你应该分清楚”,高母擦了擦眼角回道:“老头子,我知道,袁蓉人勤快,又聪明,守原那痴痴呆呆的样子,袁蓉把他卖哩,他还得帮人家数钱呐,咱可不能再让儿子受那些搓磨,俗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子长着哩,不着急!”高父听着老妻的分析,觉得不无道理,是啊!日子长着哩!

高守原带着妻儿回到家,真的打算下厨做饭,他可舍不得让他的亲亲老婆那么辛苦!他问袁蓉想吃啥,袁蓉想了想,笑道:“那就焖点儿米饭,再炒个土豆丝吧,这个菜简单”,“哎,好嘞”高守原满怀信心地答应下来。

高守原挽起袖子,把米饭焖上,在袁蓉的指导下,不一会儿做出一盘土豆丝,一家三口坐在餐厅,轩轩吃了一口,吐了吐舌头,高守原期待地问道:“儿子,好不好吃?”轩轩正要回答,见妈妈瞪了他一眼,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说:“爸爸,好吃,没想到你第一次做饭,就能做这么好吃”,高守原开心地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儿”,“啊?”轩轩傻眼了,袁蓉“嗯~”了一声,轩轩立即道:“哎,好,好”,高守原看轩轩吃得那么香,也动筷尝了一口,五官瞬间皱在一起,急忙起身找水喝,喝完一杯水,笑道:“老婆,咋这么咸?”袁蓉慢条斯理地吃着:“咸吗?还好吧”,父子二人互相看了看,又一起看着袁蓉,一家三口“哈哈哈”笑了。

高守原和袁蓉生活的十年里,只要他休息,袁蓉上班,他都会做这道炒土豆丝,而袁蓉每次都说好吃。其实,他知道,妻子给他留着面子,而袁蓉总是很珍惜丈夫的这份情谊,别说咸了淡了,就是高守原给他做糊了焦了,她都会微笑着吃下去,因为她品尝的不是味道,而是丈夫对她的疼爱之情!


"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