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濒死之人会看到“走马灯”，在脑内快速地回顾着自己的一生。
兰心看到了自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家乡上大学的自己、在初中化学课上盯着窗外出神的自己、幼儿园时期背着小书包穿着胶靴独自去上学的自己、还有襁褓中的自己！
她看到，在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一个身着长袍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婴孩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行走着，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积雪破碎的咯吱声。
一阵寒风吹来，他将襁褓布又裹紧了些，然后他走到挂着民主路459号门牌的人家，将怀中的孩子轻轻放到门口。他用修长的手指蹭了蹭孩子的小脸，随后敲响了大门。
“吱呀......”木门从里打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孩子，她心疼的将孩子抱起来，四处张望了一眼，落满积雪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串来时的脚印。
是祖母！兰心认了出来。
祖母......兰心想到这里便涌起无尽的心酸。
自己就要死这里了吗？已经年过七十的祖母还在家等着她回来呢！难道还未尽孝便要客死他乡了吗？
正当她心如刀绞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了。
随后，她看到了在悬崖峭壁的山洞里，一对龙凤花烛正在石桌上静静燃烧着，温暖明亮的烛光前，一位女子端坐着，她身披绣着金丝银杏叶的红纱，一头如瀑的青丝散在身后，正对着铜镜梳妆。
她拿起手边的红纱发带将脑后的一缕秀发随意地挽成髻，插上一只祥云金钗。再用指肚轻蘸绛色的唇脂，细细涂抹在柔软的双唇上，明艳动人。
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走到她身后，他穿着华贵的黑袍，袍上的仙鹤与祥云栩栩如生。他低头看着镜中的美人，情难自抑地伸出手去拨弄着她耳垂上的流苏坠子。
“登徒子！”
女子抓住男子的手，可他却顺势一拉，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从红纱袖口里露出来。
他从腰间摸出一只镶嵌着石榴石的掐丝金镯，轻轻地套在女子的手腕上。
“你定要随身戴着，关键时刻，它可护你周全。”男子笑了一下，眼里是无尽温柔。
女子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嘴上却不落下风：“我还用的上它保护？那我这千年算是白活一场！”
“好、好，你是无所不能的神女。神通广大，所向无敌。”
“也没有那么夸张，对付你这种滑头倒是够用了！”女子叉着腰，嘟着嘴。
一阵嬉笑后，两人牵着手缓缓往洞口走去，松树下的仙鹤翙翙振翅、锵锵和鸣。
他俩叩拜天地、叩拜九霄、躬身对拜。
对着上苍许下长相守的诺言。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突然，兰心的意识被拉扯到仙鹤身上，仙鹤振翅高飞，离洞口的两人越来越远。
它飞过万里青山，掠过湖泊溪流，最后冲上九霄，消散在云雾里......
一缕紫烟从香炉里逸出，盘旋了几圈后悄无声息的隐入空气里。
兰心从沙发上醒来，她看见面前一个男人站在身前，恍惚间，她以为他是梦中的男子，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她才发觉他们只是在样貌上有七八分相似，但看神韵分明不是同一人。
男子端起杯子，递给她。
“我是死了吗？你是来给我喂孟婆汤的吗？”兰心气若游丝地恳求道，“我能不能只喝半碗，我不想忘记祖母，我下辈子要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不行，必须喝完。”男子忍住笑意，“喝了这碗汤，安心过你的奈何桥，前世种种，皆是虚妄。”
兰心抗拒的扭过头，眼角划过一滴泪。
“好了，不闹了，什么孟婆啊？”男子将杯子放下，连忙去哄，“你见过男人当孟婆的吗？”
兰心绝望的闭上双眼，作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是我呀！我呀！”男子轻轻拍着沙发，想让她清醒一点，“顾青山啊，前几天电梯里见过，你是鱼的记忆吗？”
“顾青山？”兰心睁开双眼，开心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真的没死哦？”
“那、那个，我记得我刚才是在典藏室。”她努力回忆着，“我看到了一只精致的镯子，然后身体产生了一些很奇怪的反应，晕倒以后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噩梦。”
“别瞎想，你是低血糖了吧，在空气不流通的环境里晕倒了。”顾青山赶紧转移话题，“再加上你的大脑皮层比较活跃，所以做了很多梦。”
“对对对，我是低血糖了！这很合理。”兰心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但是，你咋知道我低血糖，我们俩都不熟哎。”
顾青山眼神躲闪，编了个理由：“有常识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不好，你看你脸上嘴上长期缺乏血色，多吃点猪肝补补吧。”
兰心向他投出感激的目光：“谢谢你啊，顾青山，要不是你发现我，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好了好了，别那么夸张，又不是演琼瑶剧。”顾青山将水递过去。
兰心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甜丝丝的，这水好像有魔力，喝下去就觉得体力回来了大半。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唉？你怎么在这里啊，这不是老板的地界吗？你是我老板吗？”
“我发现你真的有点呆哎，沈兰心。”他挠了挠头，“我顾青山跟顾萧闻有啥关系啊？都姓顾？我跟你一样就是个打工人罢了，只不过你在8楼，我在顶楼而已。”
对对对，董事长叫顾萧闻。
她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有一个新的想法冒出来，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老板的儿子吧？”
顾青山似乎被她逗笑了：“我再重申一遍，我只不过是他的助理！”
“董事长助理也很厉害了！”兰心将身体从沙发上支撑起来，想到自己还有工作没完成。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顾青山抬眼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不用了，你都睡了三个半小时了，早都过了下班点了。”
兰心更慌了：“什么？段总还在等我答复呢！”
“你不用着急，我已经跟他说过你的情况了，他让你安心休息。”顾青山连忙安慰道，“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不、不用。”
兰心拒绝了他的好意，帅哥这种物种，她hold不住，也不想招惹。
公交车上，兰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将车窗轻轻推开，任由夜晚的微风吹拂在自己的脸颊。
在无数个日夜里，它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不知疲倦地穿梭，像一艘永不靠岸的船，往返摆渡着形形色色的陌客。人何尝不是摆渡者？从学会走路的那一刻，就要步履不停地奔赴不同的方向、历不同的事、见不同的人。
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兰心一阵恍惚。
她摊开双掌，手心里确确实实躺着一对莲花印。只不过，它不像晕倒之前那样散发着红光了，淡淡的，似乎蘸点水就能擦拭干净。
一个穿着休闲夹克的男人从前排站起来，走到兰因旁边坐下，他开口说道：“兰心，我是卢逸风，你还记得吗？”
“卢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兰心有些诧异。
“去你们公司调查那天，我感觉好像有话对我说，你是知道些什么吗？”卢逸风直接切入正题。
“哦，你说Linda的事啊？”兰心轻应了一句，又把头转向窗外。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卢逸风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她的沉默，“作为一名刑侦警察，我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去调查真相，还原案件最真实的经过并将凶手绳之以法，让死者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兰心感受到了卢逸风话里的真心，又联想到梦里Linda痛苦无助的模样。她看着他的双眼，暗暗做了决定：“如果，我说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相信吗？”
卢逸风没有一丝迟疑，就给出了答案：“我是人民警察，在这个立场上来说我也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相信，有很多事情不是用科学和逻辑能解释的。也许我并不相信鬼神，但是我相信你说的话，同时也尊重你的所有的观点。”
这一番话触动了兰心，像一股暖流在她最寒冷的时候流进了心底。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卢逸风思索了一下，再次请求兰心。
路边亮起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灯光，这明明暗暗的温柔光影透过车窗落在卢逸风的脸上，他的一双眼睛像陪伴在月亮身边的星星一样、默默地发出皎澄的光亮。
......
“鹭洲大学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公交车的广播里响起了报站的声音。
“走，我送你回宿舍楼下。”
“嗯。”
卢逸风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两个草莓甜筒，然后递给兰心：“能吃冰的吗？”
兰心接过甜筒：“当然可以。”
两个人在温暖的春夜里肩并肩走着，空气里满是樱花淡淡的香气。
“谢谢你的真诚，兰心。”
“不知道我说的这些梦对你有没有用，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事情，如果我早点知道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我更勇敢一点，那么Linda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兰心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她的发丝似瀑丝般垂落下来。
卢逸风想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但随后又抑制住了自己这个不成熟的冲动，他走到兰心身前，郑重的回答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要记住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算你有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放平心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无愧于心就好。”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Linda这个案件已经有进展了，你说的那些信息与我们缺失的那部分基本吻合，虽然不能当作证据，但是给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了！”卢逸风微微弯下腰，希望能从女孩的眼里看到释然。
“谢谢你，卢警官！”兰心灿然一笑。
“我到宿舍了！”她往宿舍门口跑了几步，又回头冲他摆摆手，“再见！卢警官，如果破案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晚安。”卢逸风看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和煦的春风过分温柔，吹得人陶醉，让此刻的他，竟然有种还在校园时代的错觉。
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个男人攥紧了双拳，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渐渐的、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占有欲作祟、还是害怕自己失去对一切的掌控感。
抑或是这二者并无区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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