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车往的下班高峰,人来人往的涌动人群,无一不宣告着H市即将崛起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都市。各个公司下班的白领们争先恐后地涌入商场,享受着下班时分的轻松与放肆。

望一铭看着夜幕之下闪烁的霓虹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漫无目的地对着夏日夜晚躁动的空气,深深地吐出一团烟圈。他有时候看着路上年轻的父母带着他们活泼贪玩的孩子,一家人穿梭于熙熙攘攘的闹市,偶然间传来小孩子脆生生撒娇的声音,大人严厉或温和的一两句训斥,恍惚不知年岁几何,只觉得这群人活得好潇洒,好肆意。

这个世界本该就是一幅充满了色彩的油画,望一铭这样想,吸了一口烟,或许自己是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开了八倍速,围绕这个世界旋转的过程中目睹其他行星的闪烁,却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只能马不停蹄地向前飞行。

这个月月初房东来收房租,核对租客的身份信息,把玩了一会儿他的身份证。“嘿,也不像21岁的。”望一铭摸了摸下巴,才一天没刮又长出了新的胡茬。

望一铭回到住处,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手机回信息。

“儿子,今天晚上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路上小心。”是望妈妈发来的。

望一铭回复了个“好”字,便放下了手机。他将银行卡和钥匙放进背包,先去了便利店买了一大袋零食,又去银行取了一笔钱,然后进了公交站。

下车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望一铭本想一气呵成冲回家,可无奈天公不作美,毛毛雨转瞬越下越大。望一铭躲到了附近的一家电瓶车车行的雨棚下面,拨通了望妈妈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三声过后依旧没人接,望一铭等了一会儿又摁了第二遍。

“喂?怎么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声,隐约透露出一丝丝不耐烦。

“我妈呢?”望一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你妈正烧着菜呢,有什么事?”

“没事了。”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你小子,话费多?”

“嘟”地一声,望一铭想都没想就挂了。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丝被风骤然扬起,一滴又一滴滑过少年的脸,像是斑驳的泪痕。没过一会儿,车行老板提着便当和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走到门口,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家的孩子。

“一铭?一铭?你是一铭吧?”车行老板叫了好几声,见望一铭站那跟丢了魂儿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李叔?好久不见啊李叔。”望一铭这才反应过来,盯着面前这个年近五旬的男人。

“下这么大的雨呢,进去坐坐?”

望一铭告诉李叔自己在等雨停,李叔抬头看了眼,风雨交加,还隐隐有打雷的苗头,便拎着大包小包,关了车行的灯,坚持送望一铭回家。望一铭拗不过李叔,快到家才发现,副驾驶还放着李叔的晚饭,此刻已经快凉透了。临到楼下,李叔摸了摸望一铭没一丁点儿肉的背脊,将买来的排骨硬塞到望一铭手上,让他带回家补补。

“一看就平时没吃好,挣钱不容易吧,在吃的上面可不能省嗷叔跟你说明白,没钱吃饭了跟你妈说,你妈电话打不通跟叔说。”李叔心疼地看着面前有些许营养不良的大小伙子。望一铭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些事他不能改变不能掺和,但都看在眼里,他打从心底怜惜望一铭,想要对他好一点。

望一铭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涌动着的汹涌暖流差点从眼睛里决堤,随即仰着头笑了笑:“那我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啊叔。”

“嘿那是,以后老了走不动路了可要到你这儿吃饭,问你多讨几碗茶喝呢!”李叔乐呵道。

“好,那我给叔买最贵的茶叶,泡最好的茶!”望一铭跟李叔笑闹着,心情都变好了。

“去吧,你妈该等急了,这两天让你妈给你做些爱吃的,还在长身体呢。”李叔摇着方向盘,开着面包车走了。

望一铭回头,看见王章顺杵在门口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送你回来的?”

“你不都看见了?”

“我看你跟他挺投缘啊,给他当儿子得了,认他当爹,反正你也不愿意叫我一声爸。”

“我倒是想啊,也不知道我妈肯不肯,你去帮我劝劝?”

“你!”王章顺气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回屋,走了几步传来几句低声的咒骂。

望一铭不以为然,早已将这些当成了家常便饭,不痛不痒,也可以说,他早就麻木了。

饭桌上,王章顺一个劲地给王小成夹菜,明明那碗里都要堆成小山丘了。王小成一直想要跟望一铭搭话,被王章顺瞪了几回,委委屈屈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敢再吱声。

“一铭呐,你弟弟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你看这学费你得抓紧点,上了学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什么兴趣班呐到时候也要报上,不能让你弟弟输在起跑线上。”望妈妈将一盘剥好的虾放到望一铭面前,抬头看着他。

王章顺动了动筷子,没说话。望一铭抬头看了看王章顺,没接话。饭桌上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死寂,连王小成都感觉到不对劲,一口一口小心地嚼着菜。沉默良久,望一铭拿出一个信封,推至望妈妈面前,起身离开了饭桌。

望妈妈打开一看,是一沓崭新的钱,足足一万块。她低头看了很久,眼圈似乎有些泛红。望一铭已经走到了三楼阳台,自然没看见望妈妈眼里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

窗外,雨已经停了。下过雨的夏日夜晚,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望一铭靠着围栏,看着夜空之下寂静的村落,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这边那条田埂,望一铭被干完农活的爸爸驮着摘过树上的桑葚;那边那个池塘,爸爸给嘴馋的望一铭爬进没过小腿的淤泥里摘过莲蓬……

后来爸爸不在了,年幼的儿子长大了,儿时踮脚也够不着的东西,现在早就伸手就能触碰,却怎么也尝不出那些年父亲递过来的味道。

爸,我不要吃了,你回来吧。

夜风呼呼吹过,扬起他干净利索的短发,望一铭在盏盏人间灯火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喀喀喀—”卧室的门被敲响,探出一个小脑袋,是王小成。望一铭的眼神柔和下来,看着这个还没蒜头高的弟弟,眼神中尽是温柔。

“哥哥,你跟我爸又吵架啦?”王小成小脸皱成一团,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没什么事儿,别担心。”望一铭蹲下来捏捏王小成Q弹的小脸蛋子。

“真的嘛?不准骗我哦。没骗你,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哥哥给你买了零食,放你床上了。耶耶耶,哥哥真好,我爱哥哥!”王小成又蹦又跳地下楼去了。

望一铭对王章顺的不满从来不迁怒给王小成,相反,他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很好。王小成今年六岁,他不知道王章顺不是望一铭生父,只是隐隐感觉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就比如望一铭从来不拿王章顺当长辈,王章顺看望一铭哪儿哪儿都碍眼。

王小成不理解,只觉得爸爸和哥哥性格犯冲。但是他很喜欢望一铭这个哥哥,因为望一铭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他,哥哥跟他是天下第一好。就连王章顺跟望妈妈讲话时谈到望一铭,表情稍稍流露出不耐烦或是不屑,王小成看见了都会小声嚷嚷:“不要讲哥哥!哥哥很好的!”气得王章顺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胳膊肘外拐,反倒是跟自己离了心。

望一铭一般两三个月回一次家,回家了也只是坐在卧室看书,偶尔扛着一根鱼竿坐池塘边钓鱼,一坐就是半天。二十出头正是爱闹的年纪,却保持着某些六十岁才有的生活习惯,连望一铭都自嘲自己有时真像个老头子。

他的生活太过安静了,安静到所有的事只能自己去做,所有的话只能对自己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坐下来说过话了。高中毕业后,退了班群,便和以前的同学不再联系。他像一只脱离了雁群的孤雁。

王小成就像一支水彩笔,时不时给望一铭的世界画上一道,或浅或深。望一铭有时候想想,有这个弟弟在身边叽叽喳喳,还蛮不错。

望一铭这回在家待了三天,第三天傍晚坐上了回H市城区的车。望妈妈和王小成将他送到车站,王小成趴在望一铭身上不肯下来。望妈妈叮嘱了几句,眼看天黑了,硬拽着王小成往回走,望一铭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走出很远,这才转身进了车站。

望一铭的出租屋离商场不远,打开窗户一眼就能看见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他偶尔也会在出租屋里写字,记录一些平时琐碎的小事儿。更多的时候,靠着窗户,对着远方冥想。其实他也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一个星期里五天要去沈师傅那里做木工,还有两天要送外卖,什么时候能够让他静下来发发呆,也只有下了班走回出租屋的那十几二十分钟。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手机里的社交软件,也仅仅在买东西的时候,拿出来扫一扫。

这是望一铭出社会的第三年。

不想了,想多了头疼,已经请了三天的假了,望一铭翻身关了灯。手机突然闪了一下,是餐饮店老板发来的。

“明天从木艺店回来的时候来给我送外卖。”望一铭开了静音,没看见。

临睡前脑子里记着明天要给沈师傅带包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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