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已经是极热的酷暑。

走在街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立即有一种被烫伤的痛感,因此街上人极少,只有穿着明黄色统一制服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街头。

纪知夏这会儿本该在学校,但父母一通电话,将他叫了回来,等到了家,他才发觉母亲在电话里歇斯底里说父亲出车祸进icu是假的,因为他父亲纪旬杰明明好好的就在他眼前。

这时候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尤其看远在外地上工作的姐姐也在,眉眼里沾满了浓重的烦躁,看见他,上下扫了一眼,厌恶地撇过头去,仿佛看他一眼都嫌脏。

纪知夏倒是不觉得受伤,他姐姐纪泽兰对他态度一贯如此,甚至小时候更恶劣,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会拉着手将他带出去想将他遗弃,甚至故意将他丢在人贩子流窜的地方,再稍大一些,更是恶意误导欺骗纪父纪旬杰对他动手将他扇成了半聋。

到现在纪知夏一只耳朵完全听不见,另一只耳朵听力很弱,需要佩戴助听器。

要说纪知夏小时候还企图得到姐姐的关爱,自从听力残疾后,他就彻底死心了,和纪泽兰一直保持距离,绝不招惹她。

纪知夏还未说话,纪母陶红慧就开口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面前的三人都没有对将纪知夏骗回来有丝毫的歉意,说是商量,但那互通有无的神态明显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说是商量,实则就是通知。

纪旬杰直接开口说:“就是你姐姐小时候有一门娃娃亲,但是现在你姐姐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们决定把你替上。”

纪知夏另一只耳朵听力已经很弱了,虽然佩戴了助听器,但要是对方说话不大的话,听起来还是有点费劲,或许还有不可置信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没听懂纪旬杰在说什么,他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小心问:“你说什么?”

纪旬杰不耐烦地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看向他的表情满是厌烦,“就这样,你别去学校了,等婚礼办完再说。”

纪知夏沉默了,而纪泽兰在旁边嘲讽地说道:“这门婚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像你这样的残疾,你以为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还能找得到对象?还不谢谢我,直接帮你找了个好人家。”

纪知夏声音微抖,却很坚定地说:“我不答应。”

不说他根本没有跟别人组建家庭的计划和信心,他们这种行为也是对对方的欺骗。

纪知夏虽然疲于在这个家表达自己的想法,但这种大事上他并不想退让,因此鼓着勇气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跟对方商量,让这段娃娃亲的约定作废,而不是欺骗对方。”

纪旬杰暴怒:“有你说话的份?你给我闭嘴!”

纪旬杰对他动过手的,因此纪知夏害怕他,但即使怕得浑身颤抖,纪知夏也依然重复:“我不答应,你们这是诈骗。”

“什么诈骗,那陆家是知道的,他们是同意的。”纪泽兰开口。

纪知夏错愕,纪泽兰看他的表情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笑吟吟地继续道:“他们没什么异议,你看,对方不错吧,都没嫌弃你半聋,你嫁过去要好好侍奉公婆,伺候丈夫,以后还能养个孩子,省的生一个还会遗传你的残疾。”

纪知夏心里一阵憋闷,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这种事情,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他们也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想法。

纪知夏母亲,陶红慧在这时打圆场,“好了好了,让知夏回房间想想。”

说罢,就推纪知夏回房间,脸上还有点关怀的颜色,对纪知夏说:“还有时间,你好好想想,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害你,只有爸妈不会害你。”

话是这么说,房门合上,纪知夏是没听到那声咔嚓声,但看见了锁芯动弹了一下,他迟疑一下,伸手去开门,发现开不了,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纪知夏竟然也没觉得失望,他对家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现在他们做出这种事情,也并不出乎意料。

外面传来纪泽兰故意提高音量的说话声,“爸,妈,你看看,我对象,他是富二代,很有钱的,你知道他这一双鞋子要多少吗?这双鞋都要三万,衣服裤子都是牌子,十几万都下不来,你看这是他给我买的牌子包,专柜价格都要一万四,还要消费八万才能这个价格带走。”

纪旬杰和陶红慧都很配合,对她这个男朋友赞不绝口。

纪知夏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声音,稍加推测就知道了这个娃娃亲对象大概家境一般,纪泽兰看不上。

他重重拍门,外面一家三口充耳不闻,继续欢声笑语,将他当做空气,就像从前的每一天。

纪知夏手拍到通红麻木,都没引来这三人一点关注,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但似乎纪泽兰也想到了这点,很及时地打开房门,眼尖地一把将他手机夺过,看了一眼屏幕,嗤笑起来,“你还想报警啊?有没有搞错,这种事情你还报警,想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吗?”

纪旬杰听到关键词,怒道:“白眼狼,养你这么大,让你帮帮姐姐就想报警让别人看笑话!?狼心狗肺,枉费老子还送你上大学!”

纪旬杰是一个对名声很在乎的人,很要面子,这也是为什么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的娃娃亲,对方找上门来了,他也要履行承诺的原因————更何况当年定下娃娃亲的时候就已经收了彩礼,虽然只有两万,但在当时已经算得上一笔巨额钱款了,还有见证人,要是反悔的话,传出去很丢脸,而且还得还那两万的彩礼。

他心里对这门亲事是很嫌弃的,陆家比纪家条件要好很多,所以那时候他是觉得占便宜的,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了无音讯,一有消息就是来求娶当年的娃娃亲对象,在纪旬杰看来,应当是混得相当不如意,这才想起来还有一门娃娃亲。

如今的纪家却不是当年的破落户了,这几年纪旬杰做了点小生意,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一套出租,一套自己住,女儿又很优秀,虽然学校不如何,但长得漂亮,身材高挑,身边富二代追求者众多,随便从里面挑一个结婚都能阶级跃迁,指头缝里流点都足够纪家更上一层楼,更别说以后的孩子还能继承富二代家里的家产。

纪旬杰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万万不会再做这种赔本买卖,正好他还有个儿子,虽然有点残疾,但模样是极好的,配陆家是绰绰有余了。

定娃娃亲的时候,陆家那小子和纪泽兰年纪相当,只差了两岁,那时候那小子模样很漂亮,是个很俊的孩子,长大了没见过面,也不知道长残了没有,不过他也不是很关心就是了。

他想到这里,对纪知夏说:“下周陆家就过来娶你,你这几天就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说完,他将纪知夏推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纪知夏被没收了手机,失去了联络外界的媒介,拍门他们不理,努力想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也同样不理会,他彻底被当成了弃子。

*

另外一边,周博彦正在和一个通体贵气的青年说话。

青年长得很是俊美,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尤其那一双眼睛,寒光凌凌,自有一番威严气场,看着不苟言笑,但和人说话的语气又是可见的温和,他穿着一身西装,即使看不出具体价值,但从那得体妥帖的剪裁和肉眼可见的极佳质感,都能隐约感觉青年家世不凡。

周博彦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对这个青年有几分谨慎的讨好,“我已经通知纪家了,他们很爽快的答应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有这门亲事。”

青年叫做陆岱,他很客气地对周博彦说:“那就麻烦周叔叔了。”

“哪里麻烦,不麻烦不麻烦,不过你这么着急么?下周就要娶人过门?”

陆岱说:“嗯,有点急,嫁娶风俗可以按本地的来,还需要周叔帮我置办。”

他拿出一张卡,递给周博彦,说:“这里面有一千万,家父有事……家母还在国外旅游,还要劳烦周叔再当一次见证人,若纪家还有其他要求,尽管说,陆家都可以满足。”

周博彦听到这个话,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一、一千万??”

陆岱看着他,语气听着还是温和的,但仔细去品,隐约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冷淡来,“若是少了,回头我会补上。”

“不不不,够了,足够了,哪里需要这么多呢?”周博彦说。

陆岱说:“那就麻烦周叔了,我还有事,得回去一趟,先告辞了。”

周博彦赶紧起身送客。

等陆岱上了车,周博彦不经意地撇了一眼车标,居然还是劳斯莱斯的。

等人走后,周博彦不禁咋舌,陆家这是发达了。

回到家,周博彦的妻子问起,周博彦才跟她说起这件往事,当时周家陆家纪家都是邻居,这门娃娃亲也是他见证的,只是后来陆家搬走,纪家后来家里条件好了,自诩人上人,看见他这位老朋友都爱答不理的,没想到啊,现在居然还能因为一门娃娃亲,攀上贵亲。

周博彦的妻子也气,嫉妒得很,“纪家运道怎么这么好,陆家发达了还能想到这门娃娃亲,换我我早不认了,找个千金小姐当媳妇儿多好。”

周博彦说:“陆家当时就给了彩礼的,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是……哎!我不服气啊,纪泽兰那姑娘傲得要死,见人都不叫,就这样的,还能嫁这么好的老公!陶红慧还不得得意死,以后再见面,更不会正眼看人了!”

周博彦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板着脸说:“好了,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少管!陆岱这孩子信任我,我说什么也得把他这门婚事办好。”

周博彦的妻子眼睛一转,哼笑道:“彩礼已经给过了,那就不用给了,纪家一家子眼高手低,你可别在他们面前露富,这不是还能给陆岱那孩子省钱了。”

周博彦也是这样想的,当年两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换到现在也能抵个几十万了,凭什么再给一次?反正陆岱也让他做主,那他就做一回这个主。

彩礼就不给了,婚车按本地最高规格来,租几辆豪车,场地酒店就选市里那家酒楼,不是很豪华,但做菜好吃一桌最多只要1888,算是性价比极高了。

周博彦虽然很不喜欢纪旬杰,但结婚毕竟还是大事,还是得跟对方商量商量,两人约了个地方,纪旬杰听说没彩礼,就不大高兴了,周博彦看着他变脸,心里啧啧,面上却说:“彩礼之前给过的,也签了字据的,你不会不记得吧?我这里还有备份呢。”

说是娃娃亲,其实也是当时纪旬杰死皮赖脸求过来的,纪旬杰当时想翻新房子,跟陆家借钱,陆家还犹豫着呢,纪旬杰就说要把女儿嫁给他家儿子,纪泽兰当时刚满月岁,长得很是可爱,陆母怪喜欢的,听了就心动了,这笔借款才变成了所谓的“彩礼”,但该有的也没少,字据是有的,作为见证人,周博彦也保留了一份字据。

纪旬杰说:“现在的彩礼行情都是38万,十几年前那两万顶多顶个二十几万,还差了十几万。”

又很匪夷所思地说:“陆岱那小子不会连十几万的彩礼都拿不出来吧?”

脸上不禁露出了轻蔑来,“都28岁快30岁的人了,连十几万的积蓄都没有?还妄想娶我女儿?”

十几万当然拿得出来,甚至一千万对陆岱来说都像是毛毛雨一样,但是,这点周博彦不会透露给纪旬杰的,他知道纪旬杰有多贪多无厌,要是知道陆岱有钱,绝对会从他身上敲出一大笔钱的,而且陆岱绝对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的。

周博彦可还记着纪旬杰对他甩的脸色呢,他又不是大善人,被各种看不起了还要上赶着给他谋好处。

周博彦故作为难的说:“那好吧,我和陆岱商量一下,别的你看看,酒店接送车没有问题吧?”

纪旬杰有些不耐烦了,埋怨道:“一桌1888,也亏他想得出来,我请客户吃饭都不止1888,行了,就这么办吧!你不用问我了。”

周博彦说:“还有婚纱……”

纪旬杰说:“婚纱我们纪家出了!不用陆家出,到结婚那一天直接让他过来接人,彩礼必须再加十八万,你跟他谈谈,要是他拿不出来,就去借,大不了两口子以后一起还。”

周博彦听了很惊讶,他其实是不意外纪旬杰能说出借钱给彩礼这种话的,但他没想到他会说两口子以后一起还,这显然不打算让纪泽兰把彩礼带回去,还有就是,纪旬杰平时是很疼爱纪泽兰的,在这种时候居然也会有“卖女儿”的嫌疑。

周博彦很费解,但来不及多问,纪旬杰就说:“好了,没别的事情我就走了,这点小事你自己解决,还找我商量做什么,店里生意少了我可不行,跟你聊这半小时,起码损失上万块。”

周博彦:“……”

他不留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就一个小店,一天营收能不能有几千都难说,还聊半小时就损失上万,搁这儿骗谁呢。

虽然对纪旬杰的态度很不满,但是托他办事的另有其人,也就不跟纪旬杰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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