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边总有一些不生不熟的人,时不时迫不得已和他们打几个照面。这些个人总喜欢在别人的背后嚼舌根子,我知道我免不了成为他们酒余饭后的谈资。在他们的眼里,30岁的年纪混成一名出租车司机是相当的渣。有时他们也会当着我的面对我冷嘲热讽,假装问我昨天晚上拉活的生意怎么样?这帮势利虫,倘若不是站在自家的坟头上,断然不会觉得高人一等。

有时候我父亲也会帮点忙,他气冲冲地对我说“的哥”就等于古时候的轿夫,是下等人才会干的活。

我钟意。

每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混成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我并不以此为耻;不过确实有时候也会让我有点难为情,它带给我最大的尴尬是不太容易认识女孩子。我父亲说我会打一辈子的光棍,那多省事啊,我说。

这都不足以我做出改变,或者说我所在的处境令我感到迷茫。当然,也有另一部分的原因,性格使然,总之我的心始终燃烧不起来。

我现在这个工作带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我想拉客就拉客,要是我不愿意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拉。我喜欢做出租车司机是因为车子给了我一个私密的空间,我可以把它开到任何一个地方,拿出我的耳勺掏掏耳窝,暂时隔离现实的纷扰。

有一次,我拉到一个经常在大排档游走的街唱歌手,是一个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她背包;戴着鸭舌帽,两侧的长发垂在胸前,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她半张脸,阴影之中她的粉唇显得特别的鲜艳。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亲上去了;她晃动着手,手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师傅,你可以帮我把音箱抬到车上吗?”

她的声音让人浑身颤抖。

“嗯。”我回过神来。

东西倒不算重,只不过有点多,有手推车,音响、镁光灯、一大束花和一个挂满小物件的环圈。

“我不知道怎么放才算好,手推车和音响要不要放到后备箱?”

“随便放。”我大声地说着,便一股脑劲儿将东西往后座里塞。

“那个花…”

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点粗鲁了。

我把花轻轻的放到音箱的上面,又腾出足够宽的座位。

“师傅,到西湾不夜天。”

那个地方是个食肆的天堂,一条街挤满了林林总总的宵夜档和餐吧,早在几年前送餐具和啤酒的车一个晚上都在来来回回的转个不停,瓷器和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混杂着人群的欢声笑语切响天际,不过这都是早两年前的事情了。

十几公里的路程,我开了差不多半个钟,最后她选定在不夜天一间比较有名的餐吧下了车。那时,将近凌晨的一点钟。

“加油!”她在付车钱的时候轻声说道,但更像是对自己说。

碰巧的是,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我刚好也送一个人到不夜天附近,在一座人行天桥底下我看见了她,而她再次截停了我。

“师傅,东西可以放到后座吗?。”然而,她认出了我,“是你吗?”

“是我。”

她又特意看了看我的车牌,似乎确认是不是真的是我。坐上车后,她把帽子摘了下来。

我转过头去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师傅,到云里居。”

“好。”

我轻轻地挂档起步。

女人在后座整理了一下花束,将身后的背包放在大腿上,然后调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接着用湿棉巾卸妆。奇异的香薰充溢着车厢。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她忽然轻声说道。

“你的车里有一股味道。”

当时刚好有一只猫站在大路中间,两只眼睛泛着绿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迎面冲来。

我下意识的来了一个急刹,小猫顿时感觉不妙,快速地溜走了。

“什么味道?”

“感觉走进了一个房间,车里很干净,像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我说不准,总之让人感觉放松舒服。”她捡起脚下的花束。

“我每天都会打扫,一般也不允许别人在我车上抽烟,我老爸也不行,喝醉酒的我也不拉。”

她嗅着花香沉默了一会。

“好惨!今晚连车费都要亏掉了。我以为这边会热闹点,结果也是没有什么人。”

“整个城市好像灌满了胶水。”我附和着说,“一个晚上我就拉了个寂寞。”

我们在车厢里的后视镜上对视了一下。

呵呵 。

我忽然想起前面有一座环形的高架立交桥,桥底有一个巨大的花坛,那里相当是一个小公园,平日里有不少人在那里直播唱歌。于是,我心血来潮的问她。

“现在还接单吗?你唱歌应该很好听。”

她疑惑的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那是我见到过最美好的笑容,她铁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多少钱一首?好听的话,我要点十首。”

“我唱的可难听了。”

那时,我不确定她是否应许,她的语气漂浮不定,只觉得握方向盘的掌心沾满了汗,不过我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个时刻可真令人惊悚。

随后,我将车辆停在附近的公交站台,向她介绍这个网红的直播基地。不过,现在这个时侯已经没有人了,四周静悄悄的。

她远远地看过去,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过去看看。”

于是我们走了过去。

公园有好几个圆圈组成,两个花圈夹着一圈供人休憩的石凳子。花坛中央杵着一盏巨大的路灯,在迷濛的晨雾下,灯光映着湿漉漉的花瓣显出几分神秘的色彩。偶尔一辆汽车从我们头上缓缓驶过,这和白天里很不一样,有种让人走进油画的感觉。

“你要听什么歌?我会的可不多。”

我以为她会很拘谨,事实上拘谨的是我。

“都可以。”我哆嗦着说。

她唱了一首黄伊汶的《残忍》。闭眼,侧头,忘我地演唱。

当她唱到<宁愿我残忍 抛低这男人 睇穿你你以为你优先收尾>的时候,我浑身一颤,我感觉我的鼻腔有声响。

“怎么样?”她甩着恼人的发丝问我,随后立刻扮了一个鬼脸。

毋庸置疑,她的演唱直抵人心。

“接下来的一首《倔强》送给自己。”唱完一首后,她忽然来劲儿了,一连唱了好几首。

“舒服。”她大喊,面仰星空;露出白皙欣长的脖子。至今这个画面还时不时在我的梦里串门。

那个晚上注定毕生难忘,它带给我的不仅是一次奇幻的体验,还有对生活的期望。

我们坐在石凳子上,她从背包里拿出两瓶苏打水,递一瓶给我。我呡了一口。

“是这个吗;魔法药水,才会把歌唱的这么好听?”我不知道该怎么搭讪,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烧,那瓶水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怪乎的是,她将口腔里的苏打水喷了出来,水雾连同口沫一起飘到我脸上。她呛到了,连忙用手背抵住嘴唇。

那星星点点的沫花在我脸上融化,她抿着嘴,瞪了我一眼。

瞬间我后悔了,我不算是一个内向的人,但在跟女孩子搭讪的方面,我绝对是个白痴。

我再也不敢轻易开口。

她把两条腿直直的伸出去,双手撑在石板上,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她遥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我们坐的很近,超过陌生的距离。我一直都很小心,担心自己越界会对她造成不好的印象。至此,我们还算不上认识,至少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如果从我们的后背看,别人一定不会怀疑,我们是一对情侣。

我希望能有一双眼睛能从我们的身后看过来,哪怕是躲在花丛底下的一只蛙。

“回去了。”过了一会,她说道;接着开始收拾东西。

“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了。”她转过头,莞尔一笑。

我后悔自己的身上没有带点现金,而她始终不肯对我出示收款码,反而她倒过来谢谢我。

在回云里居的路上,她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她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和唱歌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尽量将车子开的平稳一些。直到终点,我也没法说出一句有用的话。

“能认识一下吗?”在即将离开的紧要关头;我正要对她开口,小区里一名戴着白色手套的保安马上跑了过来。

他接过女人手里的花和手推车,两人转身一起走进了小区。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这时一辆劳斯莱斯刚好从外面回来,灯光映在门闸的一侧,‘私人花园’几个金漆大字在墙上闪闪发亮。

天已经成墨蓝色了。

我跳上车,一脚油门飞快地离开了那里。


"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