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护士拿来病危通知书让陆司溟签字：“陆先生您签个字吧。”
陆司溟看着护士手中的纸笔，上面偌大的病危通知书五个字。
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
他前一刻才和秦烟签了离婚协议，离婚协议书在他这里都还没有捂热，他下一刻就为她签下了这生死书。
他更没想过，不过是要了秦烟几百毫升的血会要走她半条命。
陆司溟眼前忽然模糊，看字都带着重影，手里拿着笔怎么也握不紧，颤抖的厉害。
一股悲凉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像是一块石头溅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涟漪。
抬眸一瞬间，他眼睛红了，问跟前的护士：“她会不会死？”
护士琢磨不透陆司溟的情绪，只知道，他让自己的老婆抽血救另一个女人。
连老婆怀孕了都不知道。
怀孕是不能抽骨髓血的，对身体危害太大，在过程中极有可能因为流产失血过多而死。
这种意外事故，陆司溟不可能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不够爱，所以从来没去考虑过，也不在意。
护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医生会尽力的。”
陆司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重新握紧笔，在签名处快速落下名字。
他这一生签了无数文件，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签自己的名字签的如此艰难。
是在意秦烟的生死吗？
不，他只是怕好不容易到手的玩物，还没好好玩就没了。
秦烟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件玩意儿，所以他怎么会对一个玩意儿感到心疼？
陆司溟咬紧牙，“咯嘣”一声，笔在他手中折断了，面前的护士吓了一跳，陆司溟把折断的笔连同病危通知书交给护士。
护士拿着签好名字的病危通知书，低下头赶紧走。
……
陆司溟像是抽干了力气，靠在墙上，他忽然觉得有些冷，抬眸看向窗外，下雪了，比前两天下的还要大。
他看着白色的雪花，想起喜欢穿白色裙子的秦烟。
那么干净，总是想要摧毁，让那一尘不染的白色沾上洗不干净的污垢。
他一开始接近秦烟就不怀好意，她的生死他不会在意，她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在意她的感情更不在意她的身体。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不过是对一个玩意儿的占有欲，就好像，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忽然丢了那种失落感，等重新买了新玩具就会淡忘。
秦烟现在不能死，她也不配死！
陆司溟垂下眼睑幽深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神情有些恍惚，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秦烟的一切。
——“陆先生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秦烟，三生烟火的烟，未来请多指教。”她一袭婚纱朝他款款走来，美的惊心动魄，漂亮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像是星空。
如果不是二十年前，秦家把他爸害死，或许他不会厌恶秦烟。
可惜没有如果，这是秦家欠他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
抢救室里，秦烟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她脸上带着氧气罩，微弱的气息在在里面形成白雾。
面如宣纸，紧闭的眸子还带着泪痕，整个人奄奄一息，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娃娃。
给秦烟做抢救的是一个女医生，听到秦烟要救孩子，她使出浑身解数，额头不断溢出汗 ，身旁的护士一直在给她擦汗。
秦烟很困，失眠了好几晚，这会儿困意来袭，挡都挡不住，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一旦睡过去，可能醒过来肚子里的宝宝就不见了。
她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动，忽然间她呼吸急促起来。
耳边闹哄哄的传来声音。
“秦小姐，不要放弃！坚持下去，你的孩子会保住的！”
坚持吗？可她真的好累。
孩子.......秦烟想抬起手摸摸腹部，可她没有力气。
这是爸爸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她的一个寄托。
秦烟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孩子，更准确的来说，是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共同拥有，和陆司溟结婚后她就一直在备孕，可一直没能怀上，医院去了无数次，药也各种吃，肚子始终没动静。
陆司溟说是缘分没到。
孩子还没有，就早早想好了名字 ，陆朝秦，名字是陆司溟想的，朝朝暮暮，取这个名字的意义是说他会一直喜欢她。
她当时傻乎乎的信了，却忘了，朝秦这两个字对应的还有暮楚。
朝秦暮楚，是她一直没能明白其中意义。
秦烟虚弱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处的手术灯，因为要保住孩子，没有用麻醉也没有吃止痛药，身下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呜......”
她疼的发出一声痛吟，如削骨般的疼痛，使她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痉挛，短短时间里，秦烟像是从冷水里打捞出一样。
秦烟肚子里的孩子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坚强，流产迹象虽然很严重，但是也能保下来。
熬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秦烟肚子里的孩子总算是留住了。
女医生已经站不稳了，稍稍一松气，就往后倒，身旁的护士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她喘着气，脸上带着口罩呼吸都不畅通，手套上血迹斑斑。
“把床车推过来，推到观察室去。”
秦烟还有意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坚持下来了，听到孩子安全保住，秦烟扯了扯唇角，她动了动脑袋，想要摘下氧气罩对女医生说几句话，手艰难的抬起来又落了下去。
医护人员正要把她推出去，女医生察觉到了秦烟的举动，喊了声“停”凑过去她嘴边，“你说，我听着。”
秦烟虚弱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帮我保住这个孩子的秘密，告诉陆司溟......这个孩子已经死了......被他知道，他会杀了他......”
她说的是“杀”而不是打掉，这个字更为残忍冷酷，让人听了不由背脊发寒。
........
手术室门再次被推开，这会儿已经凌晨四点了，看到医生出来，陆司溟的双腿快过脑子反应，已经过去了。
“秦烟怎么样了？”
女医生摘掉脸上的口罩：“已经抢救过来了，她需要留院观察好好静养调理身体。”
知道秦烟没事后，心口中处的紧张感顿时松懈了下来，抿紧的下颚也慢慢放松，陆司溟犹豫了一下，还想多问两句。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女医生一怔，眼神带着错愕看向他，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男人还会在意那个孩子。
“抱歉，孩子没能保住。”
没了......秦烟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陆司溟说不出此刻他的心情是如何，只是莫名感到惶恐，从心脏位置传来的空荡荡的痛觉，像是在告诉他，他弄丢了一个宝物。
他捂住心脏位置，攥紧那层衣服，眼眶又红了几分。
“她肚子里的孩子怀了多久？”
女医生大脑里立即蹦出来两个字“渣男！”
自己的老婆刚从生死线出来，肚子里的孩子还“没”了，他问的第一句不是关心她的身体，也不是问医嘱注意事项，而是问那个孩子怀了多久。
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再配合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很明显他是在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女医生说：“七八周大。”
七八周，推算一下时间就是最近那一次。
“事后吃了避孕药也会怀上孩子？”陆司溟问。
“几率很小，但不是没可能。”
几率很小都能怀上，神枪手都没有他准，陆司溟蹙紧眉头。
女医生不懂他的想法，看他皱眉以为他是不耐烦，便多嘴解释了一下。
“我之前接了一个病人，也是事后吃过避孕药怀孕的，凡事都有失误，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例如吃了药不小心吐出来，药效失效，那怀孕的几率更大。”
陆司溟舒开眉头，短短时间里他已经想通了，秦烟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是个女人，能怀孕天经地义，她身体不好，流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何况他本来就厌恶秦家人，他也不想让仇人的女儿生下他的孩子。
陆司溟暗想着想用来麻痹自己。
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没了可以再有，他要是喜欢感兴趣了，可以让秦烟再怀一个，反正她现在是他的人，他能决定她身体的使用权。
掉一个就再怀一个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烟能够生下他的孩子，是她修来的福气，她不敢不同意。
陆司溟喉头滚动：“她以后还能怀孕吗？”
川剧变脸也没他快，女医生是完全看不懂陆司溟这个人，更不知道他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在关心秦烟。
她想应该是不关心的吧，不然为什么秦烟怀孕了他不知道，还在这么冷的晚上拽着她来这里抽血。
她无法体会秦烟的痛处，所以无法代替她去把陆司溟想成一个好人，既然她答应了秦烟不会把孩子的事说出去那她就一定不会说。
万一，陆司溟真的杀了秦烟腹中的孩子呢？她那么努力的坚持下来。
“她的身体太差了，要想今后有孩子，就必须好好调养，近期内不能做过激运动。”
陆司溟点头“嗯”了一声。
秦烟很快被推了出来，身体被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好看的脸，一双好看的眼睛这会儿闭的紧紧的。
现在的秦烟就像外面稀碎的雪花，掌心接住，稍纵即逝。
他跟着秦烟，看着她被推进观察室，到了门口却不敢跟着进去了，就像小时候犯错被母亲扔到路上的孩子，一边想要跟过去一边又不敢，停留在原地带着惶恐不安。
医护人员把秦烟推进观察室后就出来了，她手上输着药水，手背上扎的是留置针，药水滴的很缓慢。
护士出来后，见陆司溟脸色不好，温声道：“放心吧，她会没事的。”
陆司溟脸上没多大表情，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有多关心秦烟。
“我知道她会没事的，不是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吗？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掉？”陆司溟自言自语，语气总觉得带着不屑。
他要秦烟活很久，够他玩一辈子那种，就算死，也是被他玩死！
小护士表情顿时一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在想，刚才手术室门外那个握笔颤抖的男人是不是他？难道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这么渣，是从哪个垃圾堆里跑出来的？
她是学医的，平时最气愤的就是不把病人当回事儿的人。
但是面对位高权重的陆司溟，再不满也得憋在心里。
她把病人注意事项耐心的说给陆司溟听，确定他记住了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
秦烟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病房里的医护人员走了后，陆司溟走进去站在床头前看着秦烟的毫无生气的脸。
秦烟长相明艳，太过美貌的一张脸常给人一种不敢靠近的疏离感。
长得漂亮的人，身体每个地方都生的好看，秦烟学的是古典舞，很多高难度动作她轻而易举的就能做出来，在舞台上腾空跳跃翻转的时候，就像是在飞一样。他看过秦烟所有舞台，只一眼就难以忘怀，容易上瘾。
如果用一种花来比喻秦烟，那就是红牡丹。
牡丹花的高贵，是其他花不能比的，可现在这朵红牡丹好似快要凋零了。
陆司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到秦烟的腹部上，手没忍住，伸进被子里摸了摸。
秦烟瘦的很，没想到肚子倒是挺软的，但依旧很小，薄薄的一层皮下根本想不到她之前怀了个七八周的孩子，还流掉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为什么秦烟不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要骗他说是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其实，陆司溟只要稍稍用点心想想，就能轻松识破秦烟的谎言。
因为，秦烟从未在他面前说过慌，更不可能拿怀孕这么重要的事来开玩笑，她不善谎言。
当初秦烟在医院打来的那一通电话，他只要多点耐心仔细听，是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明显是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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