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明叔叫出去,我以后也算是有工作、有组织的人了。这对我来说本是一件好事,但我却没显得有多高兴,心里也没激起任何波澜。

说实话,如果方渊明的这个买卖只干点私人侦探的活,那我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因为我犯过法,蹲过四年牢,心里比谁都抵触违法乱纪的行当。

虽说这个买卖是打着法律擦边球赚钱,但说到底还是有些违法!要不然,市面上怎么会没有一家敢挂牌营业的私人侦探社呢?

真正让我改变主意的,还是方渊明最后的一席话。至于原因……恐怕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正事儿谈完,方渊明一边收拾着办公桌,一边扬了扬我的身份证说:“你把身份证留给我,明天我给你起草个合同,签了合同就算是正式入职了。”

“行!”

我点头应了一声,非常会来事的帮他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废纸垃圾。

方渊明嘴角的笑意更浓,挺关心的询问我:“你刚出来,有住的地方吗?”

“我家就是本地的,但家里没人了!四年前进去的时候老房子一直空着,出来以后我过去看了一眼,院墙都倒了一半,屋顶不是漏风就是漏雨根本没法住人。后来我就收拾收拾东西在和平街那片和别人租了个民房,凑合先住着。”我淡然的回了一句。

方渊明啊了一声,深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说:“和平街到咱这不算远,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吃饭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咱局里一天三顿饭都管。”

一听管饭我还挺开心,最起码不用自己掏钱吃饭,要不然一月一千块钱的工资除去吃饭和房租,也他妈不剩啥了。

“走吧,我带你和局里其他人认识认识,混个脸熟。”

“好勒!”

我应了一声,把随身带来的证明叠好放进口袋,跟着方渊明走出办公室,又轻轻的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

“明叔。”

门外办公区域,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个青年正聚在一起聊天,见我们出来三人站起身和方渊明打了声招呼,随后目光放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眼。

“简单介绍一下哈!”方渊明单手插兜,看着三人一笑,随后伸手指了指我说:“楠楠,沈楠!咱局里刚来的新人,暂时先和东智东征搭个班子跑业务。”

我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意,挺拘谨的站在原地和三个青年打着招呼。

简单聊了两句才知道,这三人当中还有一对亲生兄弟。打电话通知我面试的那位是哥哥,叫林东智。他相貌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时总会习惯性的推一推鼻梁上的眼框。弟弟叫林东征,个头与我不相上下,但身材却比我壮硕很多。

相比之下,另外一名青年就显得有些瘦弱。他叫季安,身高虽有一米七五左右,但体重绝对没有超过一百一十斤。而且他看起来比较腼腆,话不多,说话时总是不敢与人对视,看的出来性格方面有些怯懦。

话虽然这么说,但季安的本事却不容小觑。据林东征介绍说,季安在局里负责网络侦查,关于网络方面的事,基本都归他管。

“啥玩意是网络侦查?”我有点没文化的问。

“……”不学无术的林东征沉默了大概三五秒,随后拿捏不是太准的道:“好像就是打电脑的,每天往电脑前一坐,噼里啪啦敲两下键盘,就啥都明白了。”

“哎哟我去,你快别说话了。”林东智有些崩溃的拉了一把弟弟。

季安脸色微红,声音很低的向我科普道:“网络侦查算是对这一行的统称,其实我就负责人员信息调查,ip地址查询和锁定,防火墙检测,木马病毒种植等等。总之…和网络有关的东西,我都稍微懂点。”

“啊……”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事实上一句也他妈没听懂。

我进去的那会儿恰巧是网络行业的发展热潮,只可惜四年的牢狱生涯让我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

又聊了两句我才知道,局里还有一位叫刘珊的女财务,但今天请了假没来上班。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在河图村花钱雇的做饭阿姨。

总而言之,这个团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气氛融洽、人员随和。至于到底什么氛围,只能往后慢慢处处看才知道。

“行了,天也不早了,大家收拾收拾下班吧。”方渊明背着手笑呵呵的看了我们一眼,随后指了指我说:“东征,你开车送送楠楠,让他熟悉一下咱这附近的情况。”

“好嘞,明叔。”林东征点点头。

我微微一愣,本想婉言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有个机会和同事聊两句搞好关系倒也不错。索性也就没拒绝,和众人道了别就跟着林东征走出了小院。

几分钟后,林东征开着那辆金杯载着我朝着和平街赶去。期间我和林东征简单聊了两句,他对我也挺客气,基本有问必答。

“诶,楠楠,有个事我挺好奇……你要不方便的话,不说也行。”林东征开着车犹犹豫豫的道。

我愣了愣,大大咧咧的说:“问呗,没啥不能说的。”

“啊…”林东征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问:“我听我哥他们说,你之前在里面蹲了四年……因为啥啊?”

我沉默片刻,倒没感觉意外,心里早就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见我没吭声,林东征连忙说:“你要不方便就不说了,谁还没个秘密呢。”

“没啥不方便的!2009年那会儿我因为入户盗窃进去的,一个礼拜前刚出来。”我给自己点了支烟,稍作停顿后,又斜着眼看向他,调侃道:“你不能因为我是劳改犯,就排斥我吧?哈哈哈。”

“那哪能,我就是好奇你因为啥蹲了四年。再说了,这年头谁身上要没点事,那还好意思说自己混过吗?”林东征甩了甩头,傲然的道。

我有点诧异的问:“咋滴?你也犯过法啊?”

“谈不上犯法,只能说是有点……故事!”林东征毫无预兆的装了个B,随即呲牙笑道:“遇到明叔之前我和我哥在市里的一家KTV当保安,那会我三天两头打架闹事,时不时的就被派出所拘留个十天半个月,一年到头光罚款就交了好几千。”

“……”我斜眼看着林东征,总感觉这孩子脑子好像不咋好使。

林东征继续道:“其实不光是我,咱局里的财务珊姐,以前因为挪用公款也进去过,这事也是她自己亲口说的。不过据明叔说,好像是被人陷害进去的。”

我有些惊愕,但也只是‘啊’了一声,没往下深问,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楠楠,我说那么多其实就想告诉你……之前犯过事不是什么大事,出来了,那就证明已经改了!有句话咋说来着,知错能改,赛过大雁!”林东征边开车边神情认真的对我道。

“那他妈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有些崩溃。

林东征老脸一红,尴尬的笑了笑:“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一笑过后,我低头抽着烟,声音很低的对林东征说了一句:“谢谢!”

自从出狱以后,我处处碰壁,听了不知道多少冷嘲热讽,见到了不知道多少双白眼,唯独这个罪恶追踪局的人不计较我的过去,愿意接纳我。

不管怎么样,往后的日子里林东征的那句‘知错能改,赛过大雁’我一直记在心里,一直……

林东征不以为意的一笑,随后感叹道:“其实我最佩服的还是明叔。他以前是市局缉毒队的,后来不知道为啥被调到了辖区派出所,也就是那时候我和我哥认识了明叔。再后来明叔就离开了派出所开了罪恶追踪局,这么多年下来明叔带着我们抓了不少在逃的犯罪份子,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明叔以前是警察?还是缉毒队的?”闻言我一愣,面无表情的掐灭烟蒂问了一句。

林东征开着车也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只是啊的应了一声,随后笑着说:“我跟你说昂楠楠,明叔是真的有本事!他那么多年警察一点没白当,那些罪犯的心理活动、思想轨迹被他摸的明明白白!以前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跑业务,现在你来了就变成了三人组,咱们搭个班子同生共死的干两回合,你就知道明叔有多厉害了,肯定让你嗷嗷崇拜。”

“……那是他妈同心协力吧,咋还要赴死呢?”我直接崩溃,实在没忍住问:“不是哥们,你语文到底谁教的??”

“别提了,说多了都是泪。”林东征咬着后槽牙一脸的心碎,恨恨的道:“我小学语文考试从没考过20分以上,后来老师也看不下去了,给我开了个后门让我去她家补习……万万没想到语文老师和他妈体育老师搞一块同居去了,我愣是让体育老师给我补习了小半年的语文!”

“你……也挺难的。”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

局里。

“有事啊?有事就说,磨磨唧唧的别说我削你昂!”方渊明看着进来半天的林东智,笑着骂了一句。

林东智翻了翻白眼,迟疑了片刻,方才说:“明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挺奇怪的!之前你不是说不招外人进局里了吗?那楠楠他……”

话说了一半,林东智就适宜的停了下来,看向方渊明。

方渊明沉默了几秒,随后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不算外人,他爸以前是我同事。”

“同事??”林东智愣了愣,诧异的看向方渊明。

“嗯。”方渊明轻嗯了一声,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但在沉吟片刻后又把水杯放了下来,一双浓眉紧皱在一起,声音迟缓的道:“楠楠他爸以前是市局缉毒队的,后来在一次缉毒任务中,被毒贩开枪打死了,身上中了七枪!”

林东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老天其实挺操蛋的。十多年前的悲剧并没有因为楠楠他爸去世而结束,反而成了一个开始。”方渊明点了支烟,边抽边叙述道:“六七年前吧!在警校还没毕业的楠楠他亲哥,参加了线人任务。那次任务展开实施了两三年,就在缉毒队准备收网抓捕的时候,楠楠他哥却突然失联了,后来警局收到了一叠匿名寄来的照片,是楠楠他亲哥被毒贩砍死的照片!直到现在,尸体也没找到。”

“这他妈的……”

林东智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一向斯斯文文的他在此刻变的满面怒容。

“挺意想不到吧?”方渊明缓缓的吐了口气,紧锁着眉摇头苦笑道:“更讽刺的是……楠楠他妈在他爸出事没多久后就患了脑血栓,人…直接瘫了。后来他哥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妈又因为心肌梗塞进了医院。当时情况紧急,医生的意思是得立马做溶栓,必要的时候还得上支架!而这种救命手术的背后却是巨额的医药费,楠楠那会儿刚满十八,别说是几万的医药费,就连几百块钱都掏不出来!”

“面对这种不治就得死,想救又没钱的情况,你说……他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能怎么办??”

话到这,方渊明眼眶红肿的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的戳着桌面。而他的话,却不知道是在质问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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