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给我们讲讲您在天庭上大学的事儿吧。”

鉴于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聚餐的事。

今天虽然已经过了清明,可是罗县城东城西的习俗差异比较大,不少人会选择在第二天返乡祭祖,再加上来回在路上折腾的时间,这两天庙里都会比较清闲,所以牛头提议,让陈相因讲讲他上大学时候的事情。

陈相因从供桌上城隍像跳出来:“真想听啊?”

“想听想听,”甘将军狠狠点头,“老爷您不知道我们底层公务员的心酸,每月给那么点儿功德,想要投一个好胎,那得干好些年呢。每天干着同样的工作,虽说是为民服务吧,可这生活,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

“对呀对呀,”马面接话,“就说老牛吧,刚上岗没多久,分期购了一个员外的命运。嗬,一生没有大灾大病,还有好几个子孙,就是那价儿高的离谱,快赶上一般王爷的命了。这不,都供命都快供了一百年了,要想投胎,估计还得小五十年。”

作为从地府亡灵里选拔上来的基层公务员,他们若是想要投一个好胎,要先付清功德数。

老牛嘿嘿傻笑,想起了自己预订的那个美好富足的员外命。

“跑偏了跑偏了,还听不听我讲大学的事了?”

其实陈相因作为城隍,每月领到手的功德比他们也多不了多少。同是天涯打工人,陈相因赶紧把话头从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转移开。

“就是,你们讲还是老爷讲啊。”柳将军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老爷说话,光听见甘将军和马面说了。

“怎么说呢…”陈相因沉思。

他总不能如实跟大家说,自己在学校里只顾着学习了,连同班同学都没认全,只认得舍友和几个一起做过课题的女生吧?

现在回想起来,陈相因有点后悔,在学校里都没有认识几个女生,这上岗了,身边更是只有这一群糙老爷们儿,恋爱机会渺茫,自己这几十年任期(可能是几百年)该怎么办呀。

不如改天去拜访一下县里其他衙门,谈恋爱是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多交朋友总是好的。

四人看着老爷半天不说话,面色一会儿愁云密布,一会儿无奈自嘲。互相默默对了一个眼神儿。

甘将军:老爷在大学的生活还真是波澜壮阔啊,看这样子肯定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马面:一段儿?哼,老爷长的这么帅,起码三段儿打底!而且肯定都是以女方被伤透了心而告终。

柳将军:什么?今天晚饭吃酸汤面?

牛头:“你们挤眉弄眼什么呢?”

其余三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相因一怔,回过神来:“哦,说大学说大学。”

“话说大人我啊,当年以接近六百分的优异成绩考入城隍专业,入学那天全校师生是夹道欢迎啊。”入学那天学校门口食品街开业,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城隍专业每年招人不多,基本都是看下面有多少空缺,在此基础上多加那么几个后备名额,我这一届比较多,也就勉勉强强凑够三十个。”

“开学没多久,老师领着我们去找佛学院副院长弥勒佛,让他帮我们做一个幻境。这个幻境啊,进去以后你就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是一个贫苦之县的县令,以十年为期,看谁治理这个县的成效最大。”

“当然了,说是十年,那是弥勒副院长法术太强大,现实不过须臾而已。”

“我们这届人多,人才也多,同学们都特别厉害。有几位擅长断案,有几位擅长治理,高分可是不少。”

“比如我记得有一位同学,他毕业后应该是去了南阳郡当城隍。他在幻境里碰到一个案子,一个卖猪肉的和一个街头说书的抢二两银子。”

“卖猪的说自己宰了一年猪,好容易攒了一兜子铜板碎银,去衙门换铸了二两白银,转眼就没了。说书的说自己走街串巷一年多才挣下二两银子,刚换了整的打算回家娶媳妇儿,吃碗面的功夫一摸兜儿,没了。”

“那银子到底是谁的?”牛头忍不住发问。

“笨,肯定是卖猪肉的。”甘将军抢答。

“甘将军竟然还有断案之才?”陈相因惊讶。

“我不想听你说,我想知道那位老爷是怎么审的。”牛头摇头不让甘将军说话。

“说你笨你还真笨,肯定是那位老爷把银子扔进水里,水面上飘起一层油,由此可以断定银子肯定是卖猪肉的。”马面快人快语。

牛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位老爷真是聪明过人。”

陈相因摇头:“不,他刚上任就觉得各衙门太过松散懒惰,于是让全县衙门把每日办理的事务登记在册,务必事无巨细。穷苦之地,每天换整钱的可不多,把倾银衙门当日的记录调过来一看,果然是卖猪肉的。”

“原来如此!”牛头又恍然大悟。

旁边的三个人却同时感觉心里似乎失去了什么。

陈相因没有察觉,继续讲道:“还有一位女同学也得了高分,她毕业后去哪里当城隍婆我倒是不太清楚。她对治理有一些理解。她划定各乡各村,按照当地特色,田地好的主种田,村里有麻树桑树的主织布纺丝,然后由官府定价以乡村为单位进行贸易。”

柳将军举手:“不对啊老爷,我家以前就是做货栈的。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村里的人交出手里一小部分货,剩下大部分自己高价出售。这种事官府也很难查的。”

陈相因点点头:“不错,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不过她又发布命令,买方只用出市面上正常的价格,官府视情况对卖方做出补贴。算下来,自己卖还不如卖给官府挣得多,所以这个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还是不对啊老爷,那这么说衙门从中间不仅赚不到钱,反而还要倒贴许多,一个穷县衙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马面一语中的。

陈相因脸上浮现敬佩之色:“她带兵剿匪时,发现一处浅露地表的煤矿,按理来说这要上报国家,不过她将煤矿的规模和出产量少报了许多,再以衙门的名义承包给她安排的人。衙门收取的税款账目也做了手脚,多出来的钱除了衙门开支,几乎都贴给乡民了。”

“这…”马面不知道怎么评价。

“虽然是在做好事,可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好呢?”甘将军也有些困惑。

“是啊,最后那几年,她每天都提心吊胆,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人更是没一个相信她如此大公无私,都觉得她肯定私吞了许多。眼看最后一年要过去了,还是事发,开刀问斩。越来越富的乡民们听说杀了一个贪官,都拍手称快,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贪官家里掘地三尺也没有搜出几两赃银。他们更不知道他们从此又将回到原先贫苦的日子,甚至更苦。”

四人唏嘘不已。

“老师带我们复盘的时候评价,说她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式,维持着一种虚假的繁荣。如果维持这个秩序的人足够公道足够强大,百姓倒是有几年好日子过,可是若这个人不公道,就会变成中饱私囊;若这个人不够强大,就会像她一样,自己被摔得粉粉碎,繁华到头也不过是一场幻梦。”

听故事的四人都说不出话来。

“终归只是开学的第一年,何况我们又不是专业干县令的。老师也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心性如何,治理方法和成效倒是其次。看着她从幻境中出来时消瘦的身躯和两轮大大的黑眼圈,老师还是给了她一个高分。”

四人稍微振作,柳将军发问:“那您呢?”

马面又接话:“老爷如此英明神武,一定是文能安民武能剿匪,肯定是最高分儿!”

陈相因得意地点点头:“我一开始也非常焦头烂额,别看芝麻大的县城,想做一个好官儿可真是要做好累死的准备。”

“老爷一定是一个好官儿!”柳将军脸上浮现敬佩之色。

“老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甘将军唱赞歌。

“老爷大公无私死而后已!”马面贺颂词。

牛头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冲陈相因竖起两个大拇哥。

“我第一次去州里述职,州官大人的独生女儿相中我了,当年就把亲成了,我拉回县里好两车嫁妆呢。第二年他爹派州兵两个营来剿匪,从此县里就没有匪患了。我娘子特别明事理,让我用嫁妆帮县里铺路搭桥,从那以后,县里的经济水平年年走高,第八年的时候我就升做郡守了。”陈相因为自己老婆的深明大义感到骄傲。

“这……”马面三人互相看看,无语凝噎。

“呜呜呜…夫人真是舍小家为大家,太感人了…呜呜呜……”牛头感动得涕泪横流。

日游神下班回家,不知道为什么牛头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夜游神起床上班,不知道为什么牛头哭得如此歇斯底里。

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儿,看出了对方心中的疑惑,来到陈相因面前,日游神开始汇报工作,夜游神拱手说老爷我去巡逻了。

剩下三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神位上,努力消化着老爷今天讲的故事。

范谢二位将军今天跑了几个衙门,又是抓捕恶鬼又是提审犯人,好容易把这两天的活儿都办完了,回到庙里准备交接休息。进庙一看,地下哭着一个,剩下三个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凝滞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前面日游神正在跟新来的城隍老爷汇报工作,老爷脸上还带着自信的笑容。

二人交换眼神。

范将军:老爷这是把他们卷了一通?

谢将军:可不嘛,你看老牛都被说哭了。

范将军:可是老爷面色和善,不像这种人啊。

谢将军:看似和善,实则不然,你看那三个,被训得呆若木鸡了都。

范将军:说起来,日游神驼背好像又严重了。

谢将军:驼背?你太天真了,老爷虎威太盛,日游神那是吓的!

范谢二将军:老爷真是高深莫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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